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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嘉慶早已按捺不住,雙手持碗,「咕嘟嘟」就是一大口。然而過於性急,還未玩味,酒已落入腹中。嘉慶自嘲道:「待我慢慢品來。」這回他只小小地呷了一口,抿在嘴裡,稍加品咂,便覺牛頭所言非虛。別樣酒入口之後,無非火辣辣之味,而此酒含在口中,卻是一種清清涼涼感覺。嘉慶再一吞脖子,酒緩緩滑入腹,便頓覺又是一番感受。別樣灑落腹後,頂多使人覺著溫暖,而此酒下肚,卻使人感到通體舒泰,渾身朗爽。牛頭問道:「嚴老闆,此酒如何?」嘉慶由衷贊道:「果然不愧是女兒綠啊!名字取得妙,此酒之味更妙。我當真不枉此行了。」說完,也顧不得什麼斯文了,像綠林中人一般,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直吃得天昏地暗,直喝得地震天翻。

  約摸一個時辰之後,鄂羅哩急匆匆地奔進店來。此時,嘉慶已有五分的醉意了。見著鄂羅哩,嘉慶連忙招呼道:「鄂……管家,快來嘗嘗這女兒綠,當真是別有風味的。」鄂羅哩氣喘吁吁地道:「嚴老闆,我還是先把虎二爺的事稟報一下吧。」這一說,嘉慶倒清醒許多。「對了,鄂管家,那個虎二爺之事現在如何?」鄂羅哩道:「屬下謹遵老闆之命,往附近衙門走動,事情還算順利,那個虎二爺已緝拿歸案,現在押在死牢。牛掌櫃的小女,也已救出,正在返途中。」

  嘉慶一時龍顏大開,自覺已為百姓做了一件大好事,這豈不是皇思浩蕩的典範?「好,好極!」他拍了拍鄂羅哩的肩,「這事你辦得不錯,來,讓我們共飲幾杯這女兒綠。」能與皇上共飲,這是多麼大的榮幸?鄂羅哩不覺有受寵若驚之感,忙雙手擎碗過眉,朗聲言道:「謝嚴老闆賞賜!」說是朗聲,其實也尖細刺耳的。不過,嘉慶賞賜的這一碗酒,倒委實抵消了不少他奔波的勞累。說勞累,卻也不怎麼勞累。鄂羅哩是何等樣人?在宮中多年,曆兩朝皇上思寵,有幾個官吏敢得罪他?他往衙門一坐,問清虎二爺住處,著人拿來便了,再叫人領著牛掌櫃的女兒隨後,自己坐轎先行回報。不過,像他此等年紀,確也夠為難他了。

  嘉慶猛然間又想到了什麼。「鄂管家,那個虎二爺,不是有什麼朝廷靠山嗎?可查出什麼頭緒沒有?」鄂羅哩裝作一無所知的樣子:「沒有。那個虎二爺,看起來似像個好漢,怎麼問他也不說。不過,要不了多久,他是一定會開口的。」嘉慶不知其中根底,點頭言道:「不錯。待查出那個朝廷逆賊,定然嚴懲不貸。」鄂羅哩心中暗道:若此事能搞倒廣興,還須等到現在?而事實是,第二天的上午,那個虎二爺就死在牢中,看模樣,像是自殺。第二天的下午,牛頭一家,包括這間火鍋店,全都化為了灰燼。嘉慶得知後,著令嚴加審查,可查來查去,也終無結果。嘉慶只能扼腕長歎。當然,此是後話。

  卻說嘉慶一時高興,又和鄂羅哩對飲了幾杯。雖說這女兒綠酒性醇和、清爽宜人,但大凡酒類,喝多了終是要醉人的。沒多少工夫,嘉慶的雙眼便漸趨迷離,舌頭也開始僵硬,有些失態起來。就在他迷離、僵硬又失態的當口,店門處一陣騷動。嘉慶多少還能覺出這種變化,便問鄂羅哩道:「何事如此慌亂?」鄂羅哩不用看也知發生了何事。「嚴老闆,是牛掌櫃的女兒回來了。他們父女正抱頭痛哭呢。」嘉慶有些不解的道:「既是父女相見,應該高興才是,竟為何相抱而泣?去,叫他們過來,讓我見上一見。」鄂羅哩忙立起叫道:「牛掌櫃,你們不要再哭了。你們都過來,我家嚴老闆要見見你們。」

  此話似是提醒了牛頭。牛頭急忙停住哭泣,拉住女兒的衣袖,一跌一絆地來到嘉慶面前,沖著女兒直:「兒呀,這就是你的救命恩人。快,跪下,給這位恩人叩頭,感謝他的大思大德。」說完,率先跪在了嘉慶的面前。嘉慶當然不會去細看那個牛頭,五短三粗地,看了未兔有點噁心,他要看的,是牛頭的女兒,自己以一國之尊,傾力搭救的女人,會是如何長相?雖酒力上湧,頭昏腦脹,但嘉慶還是睜大了眼,用目光罩住了那正流著熱淚的女人。不看還好,這一看,嘉慶的雙眼睜得就更加費力了,因為,他的雙眼已張到了無法再張大的地步。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將那個女人看了個仔仔細細,口中不覺喃喃自語道:「好個標緻的小女子……難怪那個虎二爺要強行搶走了……」此話說得很低,低到幾乎只有鄂羅哩一個人能聽得清。

  鄂羅哩不僅聽清了,也聽得明白了,他輕輕對嘉慶言道:「嚴老闆,屬下以為,您已經不能再喝了……」嘉慶一拍桌子,大聲說道:「誰說我喝酒了!我根本就沒喝酒,我是在看人,看這個被我救回來的女人……我能救回她,難道我就不能看嗎?」顯然,嘉慶的酒業已喝多。只要酒喝多了,無論你貴為至尊還是賤為乞丐,其表現都是有共同之處的。顯然,嘉慶的酒也不是多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至少,他還沒有擺出皇帝的架勢。而對牛頭來說,則幾乎完全沉醉在父女重逢的喜悅當中了:「嚴老闆說得對,小女是您搭救歸來,自然可以觀看。您對我及小女的這番恩德,我等定永志不忘。」嘉慶樂了:「鄂管家,牛掌櫃都說允我觀看,你為何攔阻?」

  鄂羅哩忙道:「嚴老闆,我沒說不讓您觀看,我只是說,您的酒已經喝得不少了。」嘉慶眼一瞪:「誰說我不能喝酒了?有美人當前,不醉夫複何求?來,鄂管家,你我再痛飲幾碗。」鄂羅哩本想攔阻,可又不敢硬行捺止,只得眼巴巴地看著嘉慶獨自連幹兩碗。真不愧是女兒綠,嘉慶兩碗酒下肚後,兩眼都似乎迸出了綠光來。那綠光直射看牛頭小女的身軀,是那樣的肆無忌憚。如果此刻嘉慶再說出許多話來,保不定他要自稱為「朕」了。好在他盯著牛頭小女,只說出一句話來:「好個標緻的美人……」後之,便傾金山、倒玉柱,他,竟然伏在桌上睡下了。

  鄂羅哩一時間未免有點慌亂。大清聖上,竟在這城郊小店裡醉了酒,這便如何是好?但他畢竟是個沉著冷靜的人,稍事驚慌之後,他就鎮定下來,喚起長跪不起的牛頭父女,對牛頭道:「掌櫃的,我家嚴老闆不勝酒力,已然入睡,不知貴處可有乾淨的客房,騰出一間,讓我家嚴老闆稍作休息後再行計較?」牛頭連道:「有,有。我們有幾間客房,是專供貴人休息的。我這就去著人打掃。」鄂羅哩又轉身對眾侍衛道:「好生看護嚴老闆,不得出任何差錯。若有意外,定懲不饒。」

  好不容易將嘉慶弄到客房裡安歇了,鄂羅哩這才顧得上仔細打量那牛頭的小女來。嘉慶她稱為「女人」,而在鄂羅哩看來,她至多也只能叫做「小姑娘」。許是棉衣太大太厚,她的身軀既不顯山也不露水。個頭雖不矮,但小臉上明顯地還帶有孩提的痕跡。對了,也許正是她的這張小臉,吸引了那個虎二爺,同時也吸住了嘉慶的目光。要不然,憑虎二爺在京城的霸道,什麼樣的女人弄不上手?虎二爺是如此,那皇上就更不用說了。

  鄂羅哩雖是個太監,但他這一生所見過的女人,而且還幾乎都是美女,那是數也數不清的,有時,他同這個或那個寂寞的宮女,還保持著難以說清的關係。乾隆朝的時候,他便參與朝廷每三年一次的選「秀女」事務。皇上既然把為自己選美女的重任交給他處理,既說明了皇上對他很是器重,同時也說明了他在鑒別女人方面是有著特殊的才能。因此,此刻,在這個風雪飄飛的火鍋店裡,鄂羅哩那一雙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目光,便毫無保留地傾瀉在牛頭的女兒臉上。這張臉,乍看似乎略小,但按在她的頸上,卻顯得無比的勻稱。再細看她的五官,雖殘存不少幼稚,但若多看幾眼,便能發覺確有特別之處。她的眼,波光閃閃地,卻又不是一覽無遺;她的眉,輕輕淡淡地,卻又不是若有若無;她的兩頰,白白嫩嫩地,卻在白嫩中透著粉紅;她的唇,紅紅豔豔地,卻又是那麼濕潤,直似露水洗禮過的櫻挑。鄂羅哩看著,想著,竟琢磨出這麼幾句詩來:

  秋波暗間花含露,
  眉似春山月朦朧。
  面如敷粉紅芍藥,
  唇似丹珠玉芙蓉。

  鄂羅哩琢磨來琢磨去,不覺將這幾句詩念出聲來。念過之後,方黨不妥。若用此詩來形容牛頭小女,那也太俗。嘉慶帝是不會看中那些俗氣的女人的。那虎二爺可能也正是和俗女相擁太多才來強搶於她的。也就是說,牛頭小女在嘉慶和虎二爺的眼中,是大別于其他的女人的。用什麼來形容她呢?鄂羅哩想疼了腦袋,也沒想出個恰當的比喻。後來,他一咬牙,目光從她臉上挪開,索性不去想了。反正,聖上是看中於她了,在聖上的眼中,她就是個美人。既然聖上有此意,那我鄂公公就該去妥善安排。這是奴才對主子的義務,也是奴才對主子的忠誠。至於牛頭小女是否情願,那好像不是我鄂公公的事情了。主意拿定,鄂羅哩有些自我陶醉起來。能討得皇上歡心,自然不是壞事情。以前,他也曾向皇上薦過幾個宮女,但皇上似乎都不滿意。今天,皇上親口稱牛女為「美人」,那自己就萬萬不能失去這個為主子盡忠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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