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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鄂羅哩垂手立在嘉慶身邊,一時也不敢開口。主子發怒了,奴才是應當要格外小心的。直到嘉慶的臉色稍稍紅潤之後,鄂羅哩才輕言道:「陛下,該用午膳了。」說了一遍,嘉慶沒有反應。鄂羅哩大著膽子又講了第二遍,依然如故。鄂羅哩沒轍,只好重複第三遍。這一回,嘉慶開口了:「鄂公公,你看這些大臣們全是酒囊飯袋……朕,如何還有胃口用膳?」只要聖上開了金口,奴才也就有話可說了。「陛下,依老奴愚見,不用膳,可與龍體有損無益啊。」嘉慶站起來,目光遙望殿門外的飛雪。「鄂公公,這京城之中,大小飯莊恐不下千數,有沒有朕至今尚未吃過的菜肴?」鄂羅哩回道:「京城之內,彙集南來北往名師,不過,各式有名菜肴,禦膳房內已應有盡有,恕老奴閉塞,好像還沒有什麼菜肴聖上沒嘗過。」嘉慶不信。「鄂公公,你再好好想想,京城如此之大,朕又如何能遍嘗天下菜肴?」

  嘉慶此話也是有道理的。他不是乾隆,他微服私出的次數不多。雖說禦膳房內雲集天下名廚,但京城如此之廣,各處的風味小吃,他嘉慶雖貴為天子,卻也很難遍嘗的。鄂羅哩抓耳撓腮一陣,末了吞吞吐吐道:「數日前,老奴的一個本家來看我,說是京城西郊新近出了一個火鍋店,那裡的羊肉火鍋味道特好,因而生意也越來越紅火。老奴近日正琢磨著將那火鍋弄來供陛下品嘗呢。」嘉慶甩手道:「鄂公公,你帶路,這就去西郊。朕已經等不及了。」鄂羅哩忙道:「陛下,現在風雪正緊,此去西郊,多有不便。老奴以為,還是待雲開雪消再去不遲,或者老奴著人將那廚師喚來,在宮中專為陛下做火鍋,豈不更好?」嘉慶連連搖頭:「鄂公公,我看你是有些老糊塗了。你說待天晴方去,朕剛才已說過,朕已經等不及了。你說將那廚師喚來,人家生意正紅火,朕如此做,豈不有擾民之嫌?再者,正是這如此風雪天,才是吃火鍋的好時候。鄂公公,你是否嫌西郊路遠,不願前去?」鄂羅哩慌道:「陛下言重,老奴這就去準備。」

  嘉慶在位期間,雖也外出幾次,也曾微服私訪過,但終不敢師法乃父,只帶幾名僕從野游。他雖也換了龍袍,不乘輦車,改坐大轎,但身前身後,總也形影不離著至少十數人等,而這十數人,又全是宮內高手,即使碰上百數劫匪,他也能安然無恙。這次當然不會例外,二十來位喬裝的侍衛,將一頂八抬大轎定定地圍住。哦,不,還有一乘四人小轎,緊跟在大轎之後。這是嘉慶考慮到鄂羅哩年邁,特為他準備的。這使得鄂羅哩對聖上的恩德,又刻骨銘心了萬分。

  轎夫也都是些訓練有素的人,一行人在雪地中走得飛快,而轎子卻抬得平穩如床。突地,打正前方竄出一溜馬來,看模樣,至少有十好幾匹。馬上之人,個個耀武揚威,遠遠地就沖著這轎子喊道:「快讓開,快讓開!」嘉慶還沒察覺是怎麼回事,這批馬隊就沖了過去。一名侍衛門避不及,讓一騎馬之人抽了一鞭。這侍衛想發作,卻被鄂羅哩用眼色制止住。鄂羅哩眼尖,早就認出了抽打侍衛之人是刑部侍郎兼內務府大臣廣興。而廣興卻是看不見坐轎子裡的鄂羅哩的。鄂羅哩暗暗笑道:「廣興啊廣興,你已經神氣不了幾天了,到那個時候,你就會明白跟本公公作對的下場了。」

  很顯然,這個廣興跟鄂羅哩是有過節的,而這過節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了。只是,鄂羅哩一直將此事深埋在心裡。他在等待時機,他要給對手以致命的一擊。嘉慶當然不知就裡,他只是聽到了馬蹄聲和吆喝聲,於是問道:「剛才,是怎麼回事?」鄂羅哩答道:「陛下,沒什麼大事,只是幾匹野馬,受驚了,一些人在追趕。」嘉慶縮回轎內,疑疑惑惑地道:「真是怪事,京城之內,卻會有野馬狂奔。」鄂羅哩又不禁暗笑。他扯這個謊是毫無後顧之憂的。這些侍衛和轎夫,都是他的心腹。他不想告訴嘉慶真相,倒不是他喜歡欺上。他對皇上是忠心耿耿的。他之所以這麼做,是不想對廣興打草驚蛇。雖說廣興此舉有驚駕之嫌,但一來皇上已化了妝,別人不知,二來廣興又是皇上的近臣,就憑這一點事情,料也很難將廣興怎麼樣,弄得不好,反而讓廣興對自己有所警覺。那樣一來,自己欲置廣興於死地的圖謀,就很可能受到挫折。想到此,鄂羅哩尖起嗓門沖著轎夫和侍衛大叫道:「時辰不早了,加快速度,聖上正等著吃羊肉火鍋呢。」

  半個時辰之後,一行人便到了京城的西郊。說是郊,其實也是同城裡差不多的。一排房屋連著一排房屋,一條街道連著一條街道,而此刻,又全都讓白雪覆蓋著。嘉慶下了轎,舉目望去,一片銀裝素裹,竟然看不到一點塵滓。嘉慶歎道:「朕以為,天氣還是下雪為好,一片潔白,遮住了世間所有的污穢。如果朕之大臣官吏,皆能像白雪一般,潔身自好,以國家社稷為重,那朕之大清王朝,豈不更加興盛?」鄂羅哩見狀,連忙插話道:「陛下英明,所言皆是,只不過,奴才的肚皮快要貼著奴才的脊樑骨了。」嘉慶笑道:「想不到,你這等年紀,卻越發不經餓了。」鄂羅哩陪笑道:「奴才的身體怎能跟聖上相比,奴才可是要每日三餐、一頓不吃就心發慌哦。」嘉慶揮手道:「好了,鄂公公,別饒舌了,快領朕去那個火鍋店吧。」

  鄂羅哩自己也未來過這裡,只是聽那個本家說,這家火鍋店有一個大招牌,上書「牛記羊肉火鍋店」。他站在雪地裡,用那雙精明的眼睛搜尋著,尋來搜去,那條長長的布招牌竟就掛在自己的身後不遠處。他對著嘉慶傻笑道:「陛下,人們常說,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瞧,它就在我們的身後啊。」嘉慶轉過身,見那條布招牌正隨風雪起舞,確有一番情致。待看清了招牌上的字後,嘉慶不禁啞然失笑道:「明明姓牛,卻開了家羊肉火鍋店,想必也是忌諱自家姓氏吧。」又分付鄂羅哩等人道:「你們記住了,進店以後,不許再叫我皇上,朕要視察民情。」眾人齊「喳」後,鄂羅哩囁嚅問道:「那……奴才等該叫陛下什麼呢?」嘉慶似是早有準備,脫口而出道:「爾等就叫我嚴老闆。威嚴的嚴。從現在起,我就是做生意的嚴老闆,鄂羅哩便是我的管家,其他人等,一概是我的僕從。都記住了?」眾人應諾。

  嘉慶為何自稱為嚴老闆,恐怕也只有鄂羅哩知曉。嘉慶帝本名顒琰,若叫顧老闆或琰老闆似乎不妥,因為此等姓名,尋常百姓是斷不敢取叫的,而著改稱「馬老闆」什麼地,似乎又失帝王尊嚴。故嘉慶便采折中之地,用與「琰」諧音之「嚴」自稱,既可達到微服目的,又不會丟失什麼皇家尊嚴。僅這一個「嚴」字,也可看出嘉慶之用心良苦也。

  鄂羅哩開道,嘉慶居中,二十來個侍衛緊緊相隨。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開進了「牛記羊肉火鍋店」。說是店,實乃比一般的飯莊還大,裡面還有很多空房,許是還備有住宿的地方。然而出乎嘉慶意料的是,偌大的店內,居然沒有一個食客。嘉慶不明白了,低聲問道:「鄂羅哩,你不是說,這裡的生意十分紅火嗎?現在這裡怎麼如此冷清?莫非,這裡的火鍋是徒有虛名?」鄂羅哩聽了,雖是寒冷天氣,也不覺出了一身冷汗。因為,若這裡的火鍋真的徒有虛名的話,那他的那位本家便有了欺君之罪,本家有了罪,自己也就脫不了干係。雖說聖上會念自己年邁,不便對自己如何,但聖上頂風冒雪從圓明園來到這西郊之處,斷然也不會好生罷休的。想到此,鄂羅哩的聲音便也像店外的那條布招牌一般飄抖起來:「這個……是我那本家說的。」他還記著在店內是不便稱「奴才」的。「我那本家,一貫老實,想必不會騙我。我想,這其中定有什麼變故。」嘉慶輕哼一聲道:「但願如此吧。你去找個人來問問吧。」

  鄂羅哩先張羅著將嘉慶安頓坐好,然後撒開一雙老腳,徑直向店內奔去。不多時,他就帶著一位矮墩墩的半大老頭來到了嘉慶的面前。嘉慶瞟了一眼半大老頭,估摸對方的年齡可能與自己相仿佛,接著沉聲問道:「你,就是這火鍋店的店主嗎?」半大老頭哈腰道:「是,敝姓牛,大家都呼我牛頭。敢問客官是……」牛頭沒有問下去,他雖不知對方的身份,但看那前呼後擁的架勢,便也可以猜出對方的來頭定然不小,所以就故意留了半句話。嘉慶清了一下嗓子,本也想說「敝」的,但又一想,若自稱為「敝」,豈不和這開火鍋店的老頭同流合污了嗎?而情急之下,又一時找不到什麼合適的詞。鄂羅哩多精明,早就看出了皇上的心理,連忙搭腔道:「牛掌櫃的,這位是我們的嚴老闆,威嚴的嚴,是走南闖北做大生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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