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嘉慶皇帝 | 上頁 下頁 |
七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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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慶不能不感到自己有些束手無策了。就在他一籌莫展的時候,又困擾於白蓮教反朝廷之亂。如今雖說反叛之患已平,但教徒們喊出的「官逼民反」的口號卻讓他久久難忘。誠然,教徒們即使有千條萬般理由也不該犯上作亂,犯上作亂了就該毫不留情地誅滅,然而,從「官逼民反」的另一個角度卻讓他深深地覺得,官吏們貪污腐敗之風,比他早先想像得要嚴重得多。他直覺得,這十年來的經歷,就像他此刻腳下的小船,一時一刻也沒有平靜過。 風更大了,雪也更大了,小船開始搖晃起來。看著直立在船頭動也不動的嘉慶,鄂羅哩十分地驚恐。他咬咬牙,「卟嗵」一聲跪在了嘉慶的腳下,頓首言道:「萬歲,奴才斗膽相陳,此時風大雪大,不僅危及上船,更累及龍體。奴才懇請聖上讓小船靠岸。」稍頃,嘉慶長歎一聲,回頭拍了拍鄂羅哩的瘦削的肩,輕輕地道:「鄂公公起來,朕只是貪戀這裡的風景罷了。好了,讓小船靠岸吧。」鄂羅哩聞言急忙爬起來身,分付船工開船。 駕舟的是一個眉目清秀的小夥子,歲數雖不大,但馭船的技術卻十分嫺熟。風雪中,小舟在湖面上行駛如履平地。嘉慶一時來了興致,便問他道:「告訴朕,你叫什麼名字?」小夥子叩首道:「回聖上的話,奴才叫王小二。」嘉慶讓他起來,對鄂羅哩道:「鄂公公,回去後賞王小二五十兩銀子。」鄂羅哩「喳」了一聲。王小二連忙跪倒,三呼「萬歲」。 遠遠地,在小船的正前方的湖岸上,不知何時,已簇擁了一大群人。他們都是朝中的文武大臣。許是來得久了,他們的頂戴花翎上已積了一層薄薄的雪,打船上望去,煞是好看。只是嘉慶沒什麼興致,掃了一眼眾臣,對鄂羅哩道:「叫他們到正大光明殿候朕。」因距岸上較近,鄂羅哩也就沒有完全放開嗓子,但喊出的每一個字音還是足以讓群臣們聽得清楚:「聖上有旨,請諸位大人到正大光明殿議事……」話音甫落,諸大臣紛紛離去。 嘉慶下了船,一步是一步地朝「正大光明」殿走去。來到殿前,他忽地住了腳,抬頭望著殿門上的「正大光明」四個字,有些怔怔地出神。這四個字金光閃閃,是先皇雍正所題。他又不禁想起先皇雍正帝在《圓明園記》一文中曾詮釋過的先皇康熙親賜的「圓明園」三個字的意義: 「圓明意志深遠,殊未易窺,嘗稽古籍之言,體認圓明之德。夫圓而入神,君子之明中也;明而普照,達人之睿智也。」 「唉……」想著想著,嘉慶不由得歎了一口氣。「圓而入神,明而普照……說是一回事,可真正做起來,卻又是另一回事了。」 鄂羅哩一旁小聲地道:「陛下,大臣們在殿內已恭候多時了。」嘉慶「哼」了一聲,回過神來,整頓了一下心緒,穩步走入殿內。無論何時何地,在群臣的面前,他是不會忘了自己至高無上的尊嚴的。 嘉慶帝坐定,群臣禮畢,鄂羅哩宣旨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值此聖上五旬萬壽之初,特頒詔罩思,加封儀親王永璿子綿志、成親王孫奕倫為貝勒,加慶桂、董浩太子太師,戴衢亨太子少師,鄒炳泰、王懿修、明亮太子少保。欽此!」 綿志等人出列,望嘉慶跪拜,齊稱「謝主龍恩」。嘉慶微微一笑,言道:「諸位愛卿,有本儘管奏來。」綿民複出列,道:「陛下,奴才有本請奏。」嘉慶簡短地道:「講。」綿志道:「陛下,萬春園歷來為宮中重地,然而至今尚無宮門,奴才奏請聖上恩准,為萬春園建一宮門……」綿志說完便緊盯著嘉慶的眼臉。嘉慶沉吟片刻,輕輕言道:「萬春園實為宮中重地,至今尚無宮門也委實有失體統,雖因剿滅教匪,國庫吃緊,但該辦的事也是要去辦的。這樣吧,朕就命你全權負責建造萬春園大宮門一事。另外,朕近日發覺,敷春堂、清夏齋,還有澄心堂諸殿,都有不同程度的破損,你就一併將它們修茸一下吧。」綿志拜退:「奴才遵旨。 綿志方退,另一人從隊列中走出。此人便是朝中朝外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兩江總督鐵保。關於他,數月之後,曾引發了一段讓嘉慶簡直傷透了腦筋的故事。而此刻,他雄赳赳氣昂昂地向嘉慶奏道:「陛下命奴才等修治南河,可目前進展實在困難,最大的原因便是經費短缺,故奴才等奏請聖上將兩淮、長蘆、山東、河東、兩浙、兩廣、福建、陝西、甘肅九處的鹽價,每斤酌加三厘,這樣一來,每年可得銀四百余萬兩,而又與民生無損,于民工有益。奴才叩請聖上恩准。」嘉慶聞言皺了皺眉,然後淡淡地道:「整治南河的經費緊張,這個,朕已知道,不過你剛才提到的那九處,從整治南河中得到的利益,有大有小,若一概平均加價,於理未妥,朕的意思,此事還應從長計議。」鐵保諾諾而退。 一時間,諸大臣再也無人請奏。鄂羅哩道:「有事請奏,無事散朝。」有幾個大臣互相嘀咕幾句,已準備離開。嘉慶也挪動雙腿.擬轉入內宮。就在這當口,一人飛步而出,單腿點地,口呼「萬歲」道:「陛下,奴才有要事請奏。」 眾大臣忙立定步伐,定睛一看,原來此人便是殿前禦史景德。此人在朝中可謂臭名昭著,專營逢迎拍馬投機取巧之能事。對他,嘉慶也是很有些看法的,但此時,卻也只能耐下性子重新坐穩道:「你有何事?」景德激動萬分慷慨激昂地道:「今年是聖上五十萬壽之年,聖上五十萬壽,是國之大事,國之要事,亦國之幸事也。聖上之美德,雖堯舜亦不啻也。萬壽在即,理應大加鋪張,藉此以示皇恩浩蕩、澤及山川也……」嘉慶有點不耐煩了:「你,到底奏請何事?」景德複拜道:「奴才乞請聖上,在五十萬壽之正日,允內城演戲十日,後每年壽誕,都應如此,以表國泰民安、歌舞昇平之意。」嘉慶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低低地問道:「禦史大人還有事請奏嗎?」景德也許是太激動了,沒能聽出聖上的弦外之音,只漲紅了臉道:「陛下,奴才的話講完了,乞請聖上恩准。」 嘉慶盯著景德看了好一會兒,那眼光,是很有些份量的。末了,嘉慶轉向眾大臣:「諸位大人,你們還有誰也同意這位禦史大人的建議?」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嘉慶把「誰」和「也」兩個字的字音咬得很重。眾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點面面相覷的味道。實際上,內中很有些人也是抱有和景德一樣的看法的,因為,去年的聖上壽辰,便是在同樂園的清音閣上擺了十數天的大戲,能有這個機會討皇上歡心,何樂而不為呢?然而,躊躇了半天,眾人卻無一開口。個中原因,一是有人看出了皇上今年的作法與往年有異,不願多事,以明哲保身為上,二是好多人平日不屑與景德為伍,不想跟著去附和他。而正是這兩個原因,使得許多人至少是暫時保住了自己腦袋上的頂戴花翎。 嘉慶站了起來,慢慢地卻又重重地走到景德的面前,很響地咳了一下道:「禦史大人,你知道諸位大人為何沒有開口嗎?」景德誠惶誠恐地道:「奴才愚鈍,奴才不知。」 「哈哈哈……」嘉慶大笑起來,忽又斂容言道:「依朕看來,你這個禦史大人也真的是太愚鈍了。」說完,負手重新走回寶座。直到此時,景德方才悟出,自己今日的馬屁可能拍錯了,而且這還不是一般的錯,是大錯特錯。唬得他雙膝一軟,卟嗵著地,口中連稱自己「該死」:「陛下,奴才對聖上可是一片忠心啊,奴才之赤膽忠心,天地可鑒……」 「住口!」嘉慶勃然大怒。「朕自登基以來,便崇尚節儉,嚴禁侈靡,而你,作為殿前禦史,竟妄言惑朕洞開此例,你,該當何罪?」景德這下是真的害怕了,連連叩首道:「陛下,奴才可是為聖上著想的啊……」嘉慶面色嚴峻地道:「依你溺職之罪,朕本當嚴加懲處。念你確也不完全出自私心,理可稍加減免。來啊!摘去他的頂戴花翎,發往盛京充差。若不思悔過,依然若素,便永不許回朝。散朝!」 眾大臣有的高興,有的慶倖,還有的在提心吊膽。這樣的事,何時會落到自己的頭上?所謂伴君如伴虎,一言不慎,便累及自己的前程甚至身家性命。只看他們,一個個忙如漏網之魚,急若驚弓之鳥,轉瞬間,正大光明殿內便陷入空寂之中。只在空寂之中,尚有一坐一站二人。站的是鄂羅哩,坐的當然是嘉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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