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嘉慶皇帝 | 上頁 下頁
七一


  「不,這是一種懦弱的、懼敵的言論,」一位大臣怒氣衝衝地從隊列中站了出來,還未等嘉慶帝開口問他有何高見,他就急不可待地說道:「我大清建立一百多年來,兵多將廣,威加八方,德惠四鄰,外夷來朝,如今我皇屢出仁慈之念,而安南國不識大體,屢屢逞狂,理應征討。首先,海盜的不斷騷擾,已引起我沿海居民的極大憤怒,民心可用,師出有名,名也正,言亦順;其次,安南國的阮氏政權並不鞏固,其國家可謂是國破民窮,民不卿生,財政困難,軍隊戰鬥力虛弱,毫無抵抗力;第三,我大清地域遼闊,物產豐富,我大清的軍隊這多年也從未停止過戰鬥,士兵經歷過戰事考驗,將領有指揮作戰的經歷。總之,我大清朝出兵安南,必獲全勝,請皇上速下決心!」

  「恕我直言,此仗萬萬打不得。」又一位大臣從隊列中站了出來。「為什麼?」嘉慶帝問道。「我皇聖明,臣以為這仗不可打的原因如下:孫子曰:『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敵我雙方的情況如何呢?臣以為,第一,我大清出師征討,是勞師遠征,天長日久,人困馬乏,而敵方則以逸待勞;第二,出師征討安南解決的一個重要問題是軍需補給,而我南方地區及安南北部皆為山區,山高嶺崇,坡陡溝深,交通不便,運輸不利,軍需供給相當困難,如解決不了軍需供應,軍隊勢必會出現搶掠民眾的現象,這必將弓愧人民的反抗、不滿;第三,自從陛下即位以來,大清朝的統治受到川、楚一帶白蓮邪教的威脅,我朝費時九年,滅了這股賊眾,但為此我大清花費白銀不下億兩,造成國庫虧空、財政吃緊;第四,這……第四……」

  「第四怎麼樣?」嘉慶帝問道。「臣不敢直言。」

  「朕恕你無罪。」

  「謝皇上,臣以為這第四,就是我大清朝的軍隊在鎮壓川、楚白蓮邪教的過程中表現不佳,並不是威武之師,而是紀律鬆懈,裝備不良,戰鬥力虛弱,憑這樣的兵力出師遠征,臣以為取勝的把握實在渺茫。」

  嘉慶帝聽得這話雖然感到有點不自在,但也確實讓這位大臣說到了實處,只是自己不便說出,想想確是實情。就那烏合之眾的白蓮教徒,起初勢力並不十分強大,按說,大清軍隊一到,他們還不作鳥獸散,然而其勢力卻如燎原之火,最後整整燒了九年。

  嘉慶帝理智、審慎且極為克制地處理了同安南的關係,諭示兩廣總督吉慶道:「海盜夷匪,得受該國王稱號,其出洋行劫,其國王並非不知情,若令會合拏賊,彼絕不肯聽眾,但若出兵征之,則勞師苦民。且內地民人出洋為匪,尚不能官為禁止,何況外夷。爾等可與安南交涉,並于洋面嚴以會擒,遇有外洋駛入夷匪,無論何國何官,一體逮拿,當即正法,毋庸解京。」

  後安南內亂,皇上諭令絕不干涉其內政。安南雙方俱解海盜至大清,海疆於是平靜。

  八、女兒紅與牛蘭花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嘉慶在京郊小店裡,體會到一種優哉遊哉的雅趣。而店主人那年方二八稚氣未消的女兒,更是後宮那些妃嬪們無法比擬的,個中樂趣,也只有春風暗度玉門關的嘉慶才說得清的……老太監火速奏報,欽差大臣廣興被兩省巡撫急章參劾,嘉慶剛剛被懷中尤物惹動起來的勃勃興致,一下子不知跑到哪裡去了……】

  公元1809年,即嘉慶十四年,正月,某一天。點點的小雪花飄灑在偌大的北京城。

  雪花很小,也不甚密,但許是飄得太久,圓明園內一片素白。天是灰濛濛的,地也是灰濛濛的,只有不停飄落的雪花,給天地之間罩上了一層冷清清的白光。

  驀地,從圓明園內,傳出一陣雖不很整齊但卻非常清脆的吆喝聲:「安樂渡——」其聲遞相傳呼,悠颺不絕。仔細看去,福海的四邊岸上,擠滿了千姿百態的宮女們。雖是雪天,雖是這個難以分辨朝朝暮暮的時候,但宮女們身上的紅妝綠束,似乎也給這萬物蕭條的季節多少增添了一絲春意。

  在宮女們的輕聲漫呼中,一隻彩舟緩緩地離了湖岸,慢慢地向中心島駛去。彩舟雖小,但裝飾得富麗堂皇,尤其是舟首的一條金龍,盤曲直指蒼穹,似是在對灰濛濛的天空發問。金龍的旁邊,筆挺挺地立有一人。此人雙眉緊鎖,目光迷離,像是蘊著滿腹的憂愁。顯然,能和金龍相依偎的,必是當今皇上嘉慶帝無疑了。

  清例規定,若是皇上泛舟福海,宮女們必聚集四周,同呼「安樂渡」,直到聖上登臨彼岸為止。往日,嘉慶帝在此乘船遊玩時,聽著宮女們此起彼伏的呼聲,心中還是很高興的,他會在有意無意中感到一種滿足,感到一種高高在上的威嚴。然而現在,宮女們都一聲接一聲的吆喝,他感到異常地刺耳。他竭力想把那些聲音從雙耳裡驅趕出去,可是,那些聲音卻頑強地從他的耳裡鑽到他的心坎裡。他受不了,轉身對恭立在後的鄂羅哩道:「鄂公公,傳諭下去,朕不想再聽她們叫喊了。」

  「是,」鄂羅哩連忙答道,「奴才這就照辦。」

  鄂羅哩是宮中一名資深的大太監,自乾隆朝就近侍皇上,時年已近七十,虧得身體尚好,耳不聾眼不花。蒙皇上恩寵,叫他一聲「公公」,他便越發對皇上盡心盡力了。因在皇宮日久,又常伴皇上左右,故他對皇上的心思往往能猜出個八九不離十。他知道皇上近來的心情不好,所以侍奉皇上就更加殷勤。昨夜皇上留宿萬春園,他幾乎一夜未合眼,隨時聽候皇上的差遣。今天一大早,皇上就帶著他來到了福海的岸邊。看著皇上沖著空寂寂的湖面有些發楞,他便小心翼翼地道:「陛下,此時此刻,若乘一葉小舟在湖面上蕩漾,確有一番詩情畫意。只是,天氣正寒,又飄著雪……」嘉慶一揮手道:「鄂公公此言正合孤意。快去找一小舟來,朕要踏雪橫渡。」鄂羅哩忙道:「陛下,奴才剛才說了,天寒,又下著雪……」嘉慶突地大笑起來:「鄂公公有所不知,古人雲,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朕雖沒有蓑笠,也無心去垂釣,但此刻乘舟橫渡,多少也能領略一些古人詩中的意趣。鄂公公,你以為如何?」鄂羅哩趕緊笑道:「陛下聖明,奴才這就去準備。」而實際上,鄂羅哩早已把彩舟和宮女們都安排妥當了。出乎他意料的是,皇上今日對宮女們的呼聲突然厭煩起來了。

  鄂羅哩不敢怠慢,雙手在唇邊撮成喇叭狀,扯起太監們特有的又尖又細的嗓門叫道:「聖上有旨,從現在起,各種人等不許叫喊……」這聲音雖欠渾厚,但穿透力極強。叫了兩遍之後,岸上頓時變得鴉雀無聲。鄂羅哩稟道:「萬歲,她們不再出聲了。」嘉慶點點頭,看了看四周,又道:「鄂公公,叫她們都走開,朕不想見到她們。」

  「喳!」鄂羅哩應喏一樣,又扯開嗓門叫道:「大家聽著,聖上有旨,從現在起,你們統統回去……」很快,岸上的宮女們作鳥獸散,一個個全沒了蹤跡。鄂羅哩不失時機地媚道:「萬歲,現在真個是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了。」誰知嘉慶卻不冷不熱地回道:「鄂公公,這個,朕已經知道了。」慌得鄂羅哩連忙掌了自己一個嘴巴:「奴才多嘴!」接著便禁了聲。

  雪花在倏忽之間變得大了,又平地卷起了一陣陣的風。風裹挾著片片鵝毛,撲打在那條栩栩如生的金龍身上,也撲打在直立著的嘉慶身上。船,似乎也在微微地顫動。鄂羅哩看著動也不動的嘉慶,幾欲勸說聖上回艙或泊岸,但沒敢開口。而嘉慶,在小船駛到湖心之後,卻命船工停漿。小船,就那麼孤零零地飄在湖中央,任風雪侵襲著,任波浪衝撞著。

  嘉慶的內心也一如他腳下的小舟一般不平靜的。這一點,鄂羅哩也是十分清楚的。十四年前,乾隆將皇帝的寶座內禪給了嘉慶。但在以後的四年裡,在朝中說話算數的,卻不是他嘉慶,甚至也不是乃父乾隆,而是那個富可敵國的和珅。所以,乾隆駕崩之後,嘉慶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處置和珅。若按嘉慶的實際想法,恨不能將和珅千刀萬剮,但念及和珅是先皇的寵臣,乾隆對他恩愛有加,所以嘉慶也只好賜和沖一條白綾讓他自決了事。嗣後的十年,嘉慶雄心勃勃,欲從根本上整治好官吏們的貪污腐敗之風,使大清王朝在自己的手中重放光彩。有誰知,貪官污吏們越治越多,治來治去,矛頭卻漸漸指向了乾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