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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王傑長得眉清目秀,唇紅齒白。五月裡軍機處特別悶熱,王傑在自己的值室裡搖著扇子不停地扇著,突然,扇子被人從手中抽去,抬頭一看,見是和珅不知什麼時候吸著雪茄已站在自己面前。

  和珅看著扇面上的字皮笑肉不笑地道:「好字啊,好字!娟秀得如同王大人一樣。」說罷把扇子還給王傑。這當兒,他有意無意地把一口濃煙噴向王傑,然後咧開紅唇,露出一口烏黑的牙齒笑了笑道:「王大人,您忙,在下走了。」

  第二天,王傑早朝之後來到軍機處,此時廊間集了許多人,和珅就站在其中,見王傑來了,和珅忙上前作揖,王傑還禮時,猛不防和珅拿起他的手,揉摸撫摩著道:「這手真真是柔胰滑膩。」那一群人頓時放浪地笑起來,王傑把手甩開,氣憤已極,臉色煞白,怒目對著和珅道:「我這手比不上你那手,既會撈權又撈錢,更會玩女人。」

  和珅初時一怔,隨即大笑道:「是啊,我就會玩女人。」

  放蕩的笑聲響徹在整個軍機處。

  一天,軍機處的人皆已回家,王傑走得晚了些,和珅帶著福長安來到王傑的值室,進去後,福長安反手把門關上。和珅夾著雪茄來到王傑面前道:「王大人好忙啊,這麼晚了還不回家,真是鞠躬盡瘁啊!」說著把雪茄放在桌子上,搓著手,眯著眼,向王傑走來。

  王傑看著和珅淫蕩的目光,正色道:「無恥之徒,還不趕快離開?」

  「罵得好,罵得好,罵得我好舒服啊,你讓我朝思暮想,今日午睡,我還做了一個夢,真的,做了一個夢。夢中,我抱著你,摟著你,——你真可人兒,何必浪費你的姿色,一本正經地,我們何不快活快活?」說罷猛然間抱住王傑。王傑生得小巧,掙脫不開,氣得臉色鐵青,渾身直打哆嗦,再說不出一句話。情急之下,王傑突然看見桌上的雪茄,於是拿在手裡,對著和珅猛戮過去。

  「啊——」和珅殺豬般地嚎叫起來,鬆開王傑。福長安急忙扶著和珅,王傑趁勢溜走了。

  沒過多少天,王傑辭去了軍機大臣的職務。

  如果說王傑離開軍機處是和珅蓄謀已久的結果的話,那麼福康安的死則是和珅的意外之喜——五月,福康安在征苗前線染瘴而亡。

  和珅的快意是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多年來,福康安受乾隆恩寵,比對和珅有過之而無不及;同時,福康安建立了赫赫戰功——他參加了大小金川的戰鬥,平定了回族新教的第二次叛亂,萬里遠征廓爾喀,平定臺灣,撫綏安南。對這樣的人,和珅不敢與他為敵,總是想與他套近乎。可是福康安對和珅卻從來都不屑一顧,回朝時見到和珅總是冷冷淡淡,從不和和珅打招呼,對和神的諂媚巴結總是嗤之以鼻。和珅對福康安真是恨之入骨又毫無辦法。在福康安做兩廣總督時,曾借福康安用漕船運送木料的事,彈劾過他。那次,阿桂去查案,結果一箭雙雕,既打去了福康安又置阿桂於難堪。從那以後,福康安也不敢小看和珅,多年來耐心地與和珅、和琳兄弟周旋。而和珅對福康安雖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卻無可奈何,生怕得罪乾隆帝而無法下手。現在好了,福康安自己染瘴死了。近二十年來,乾隆朝的政治格局是:阿桂——和珅——福康安,三人鼎立,能與和珅抗衡的,只有阿桂和福康安,現在福康安死了,和珅去一勁敵,怎不令他快意。同時,七省的征苗軍隊就可名正言順地落入和琳手中,軍隊就可以成為「和家軍」了。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福長安為兄長福康安的死滴了幾滴眼淚之後,隨即奏請皇上:軍隊不可一日無帥,應迅速委任和琳統一指揮征苗軍隊。

  朝庭准奏,飛詔前線:征苗軍隊統由和琳統帥。

  福康安的去世對乾隆帝是一次巨大的打擊,他的精神幾近於崩潰,福康安是他的兒子,他的愛將,更何況福康安的去世使他想起他昔日的情人傅夫人、他的愛後富察氏。這一切又都那麼清晰地呈現在腦海裡,如同昨天剛剛發生的事情一樣。乾隆帝不久便變得昏聵萎頓。如今,宮中只有他的芳嬪雪如仍受著他的寵愛。雪如給了他富察氏般的無微不至的關懷,給了他魏氏雪香般的無限的溫存體貼,這使八十七歲而又處於精神崩潰邊緣的乾隆得到了感情上的慰藉,他的精神氣力又恢復了一些。乾隆內心一片感激,於是他把雪如——這個漢家女子——封為「芳妃」。

  嘉慶帝恪盡孝道,已三十八歲的他,對父親既崇拜、畏懼而同時又充滿了滿腔的依戀、滿腔的愛。他時刻照顧著乾隆帝的一切,飲食起居無不—一過問。兒子的孝道對乾隆帝來說更是一種欣慰,一種傳位得人的欣慰,雖然由於他對權力本能的近乎變態的佔有欲時刻使他對顒琰抱著警惕。

  和珅更不情願乾隆死去,雖然他快意于福康安的病逝,當他看到乾隆帝因福康安的去世而幾近崩潰時,既懷著對福康安的嫉妒又深恐乾隆有什麼閃失,總是拿一切高興的事安慰他——特別是編造一些前線征匪的勝利來安慰他。這一著果然靈驗,現在乾隆帝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白蓮教亂了。

  圓明園的問津堂是三間非常簡樸的房屋,「問津」二字是雍正帝的手書,乾隆又為此屋題寫了「雲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的對聯。乾隆站在問津堂裡,仁立窗前,遙望西南方,面對一個個勝利的捷報,他也感到疑惑。既然官軍節節勝利,為何又要從東北、從西北、從蒙古抽調軍隊?為什麼一天天地增加著軍晌?他似乎意識到了官軍的無能,但是他又不願承認這一點。難道官軍還能收拾不了那幾個草寇?大小金川、國疆、林爽文、安南、緬甸、廓爾喀、他都—一地征服了,這幾個教匪難道還能跳出他的鐵掌?他寧願相信官軍的勝利,他寧願相信他的帝國是多麼強大,那些教匪只不過是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

  猛然間,他覺得自己頭昏,身體像是要飄起來。正月裡宴遊不斷,他常有這種感覺。此時,也許是在窗前站得久了,才使他這樣。嘉慶帝看他有點搖晃,急忙扶住他,於是太上皇在嘉慶帝的攙扶下坐在軟榻上,軟榻放在門內的廳間,乾隆往門外望去,眼前的一切都顯得是那樣的模糊不清,西南方向更是一片迷濛。他盡目力望去,想看得真切。但是,不僅陝甘、河南、湖廣、四川在他的腦海裡是一片空白,而且,這圓明園、他的帝宮紫禁城在他的腦海裡也沒有了輪廓。乾隆帝到底還是感到有點疲倦了,近來,他經常這樣,早朝以後便覺得四肢無力,連扭動一下頭都顯得困難。他終於躺了下來,命和珅來見他。

  和珅到了以後,見太上皇面南躺在榻上,皇上西向坐在一個小機上。和珅面對太上皇,跪著說道:「奴才和珅叩見太上皇。」太上皇也不吭聲,只閉目在那裡好像睡著了一樣,和珅跪在那裡好久時間,忽然似乎有什麼響聲,和珅把頭抬起來,看太上皇雙唇不住的翕張,喃喃似有所語。嘉慶帝極盡耳力諦聽,最終也沒聽清一個字。又過了好久時間,忽然,太上皇猛地睜開眼睛道:

  「其人何姓名?」

  和珅應聲對日:「齊王氏,徐天德。」乾隆聽罷,複又閉目,口中又喃喃不絕,半個時反過去了,太上皇才睜開雙目,讓和珅出去,再不說一句話。嘉慶帝驚愕無比。

  嘉慶帝尾隨和珅出來,到了無人處,向和珅道:「相公,剛才召對時,太上皇說的是什麼?相公回答那兩個匪首又是什麼意思?」

  和珅對曰:「太上皇所誦念的,是西域秘密咒。誦念此咒,他們討厭憎恨的人就會無病無疾而死,要麼就有奇災橫禍。奴才聽太上皇念這種咒語,知道他所咒的必定是教匪悍酋,故竟以二人姓名對也。」

  嘉慶帝聽了他的話,內心又是一陣驚駭:和珅怎麼竟知道這種邪術?和珅竟然這樣瞭解太上皇,幾乎與太上皇心意相通!

  當和珅仍快意于福康安的亡逝的時候,突然傳來和琳在征苗前線染瘴而亡的噩耗。猶如乾隆失去福康安一樣,和珅失去了和琳,精神近於崩潰。福長安悲慟異常,就是福康安去世時他也沒有流過這樣多的眼淚,他終日陪著和珅安慰他,並替和珅為和琳辦理後事。

  嘉慶帝在這種情況下才得以瞭解軍隊的實情。

  永保本是軍機章京,是和珅一手提拔起來的,被委任為諸路軍馬的統帥後,其軍隊在諸路剿匪軍隊中實力也最強。但是他知道,只要能送給和珅金銀,無論多麼貽誤戰機也是不妨的,何況他到軍隊去的目的就是要借征匪而撈一把。於是他在軍中蓄養優伶,每日裡只知歌舞淫樂,那手下的人也是拿賊不行,劫掠民財民女卻個個是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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