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愈(34)_學達書庫

三四

　　「那時，你爹只有6歲。」韓愈的思緒飄向從前，「我也不過十一二歲。少年不知憂愁，一旦得空，我們就跑到郊外。雜草豐茂，野蟲甚多，常常玩得忘記回家。直到天黑盡了，才慌慌張張跑回家，灰溜溜地等著你爺爺責罰。」韓愈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但轉瞬即逝了。「你爺爺就是因為來這兒旅途勞頓，心力交瘁，而此地的氣候，溫熱過甚，又有瘴氣，到此地後不久就一病不起了——」

　　兩個人邊走邊說，不知不覺中已回到了客棧。

　　人還未到，就有一個八九歲的孩子向他們跑來，「爹——」，孩子一頭撲進韓愈的懷裡。

　　「州仇，」韓愈驚訝，「你怎麼來了？」

　　「跟我娘來的，」州仇仰起小臉，眼淚嘩嘩地流了下來，「爹，我姐——」州仇哭了。

　　「怎麼了？」韓愈的心一沉。

　　「姐她死了。」州仇哭著說。

　　「什麼？」韓愈的頭一陣暈眩，若不是有韓湘在一邊扶持，早就一頭栽倒了。

　　盧氏聞聲從客棧裡走了出來，夫妻見面，種種感受湧上心頭，萬語千言如鯁在喉，然而話到嘴邊，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原來，韓愈被貶上路後，朝廷認為罪人之家不可留在京師，因此追補詔書遣逐韓愈家屬到潮州。

　　上路時，四女韓梅正臥病在床，但皇命難違，只得隨家人一同乘車上路。

　　一路奔波，飲食失調，韓梅的病癒發沉重起來，二月二日，一家人行至商縣，韓梅病死在南方層峰驛站。暫時安葬在驛南山下。

　　聽罷此言，韓愈淚水潸然。可憐的梅兒只有13歲，正是無憂無慮的年紀，卻因自己之過，過早離開人世。

　　自小她就伶俐乖巧，惹人疼愛，可如今陰陽兩世，永難相見。韓愈不願再想下去了，「梅兒，」他輕輕地念叨著這個親切的名字，白髮人送黑髮人，怎不讓人肝腸寸斷！

　　離開曲江，韓愈一行人經始興、下清遠、經廣州，再東行經曾城、惠州，盡嘗旅途之苦，於四月二十五日到達潮州。

　　到任後，韓愈並沒有因自己勇力直行，一片忠心進諫遭貶斥而怨天尤人，就此頹唐沉淪。相反，他抖擻精神，勵精圖治，竭才盡力治理潮州，造福一方百姓。

　　潮州地處邊疆，向來是個貧窮落後的地方，州學久廢，文風衰落，而一些不良風俗卻頗為盛行。

　　針對如此種種，韓愈採取一系列措施，來改變潮州荒涼落後的局面。

　　潮州窮困，百姓間傳言是因為潮州西邊潭有鱷魚出沒，吃光了百姓家畜所致。韓愈聞言親自帶人前往視察，只見潭水清幽，深不可測。

　　韓愈命人將豬、羊各一隻，投入潭中，並作文警告道：

　　鱷魚不可以和刺史雜居此地。刺史受天子之詔命看守這塊土地，治理百姓，而鱷魚悍然不安溪潭，吞食百姓家畜，和刺史抗拒，爭做雄長，刺史豈肯低首下心，苟且偷生。現在與鱷魚多約：限三日率領同類，迂徒南海；三天不迂，寬至五天；五天不迂，寬至七天；七天不迂，那是絕不肯迂了，不聽刺史的話。刺史就選材使吏民操強弓毒矢，以與鱷魚從事，到殺完為止。

　　七日後，韓愈不失前言，率兵卒百姓持強弓毒矢射殺鱷魚，從此，潮州百姓不再受鱷魚之害了。

　　從玄宗以後百十年間，潮州連一個進長安應考的貢士都沒有，韓愈大為痛惜，一面立即聘任當地秀才趙德負責開辦學館，教授生徒；另一方面，韓愈從自己那微薄的俸祿中拿出一部分作為興學資本。刺史如此身體力行，潮州文風漸盛，從事文學德行修養的人多起來。

　　作為名震一時的文壇盟主，韓愈繼續提倡儒家學說，倡導寫作古文，此時侄孫韓湘也成了他倡導古文運動的得力助手。潮州興起了一股習古之風。

　　元和十年，韓愈摯友柳宗元被貶為柳州刺史，到任後針對南方各地流行的窮人借錢，以子女抵押，過期不還即沒收人質為奴的不良風俗，提出了「作工抵債」法。

　　針對潮州的民情，韓愈仿效柳宗元，採取「計傭償值」的辦法來釋放奴婢，即計算人質以前在債主家做工的工資來抵償債務，如果不夠，用錢補足。

　　一時間，潮州因無法還債而淪為奴婢的人滿心喜悅，做夠工的歡歡喜喜地回了家，沒做夠的，對未來的日子也充滿了希望。

　　對於這個新上任的刺史大人，百姓有口皆碑，感恩戴德。

　　韓愈上任後不久，向憲宗上謝表道：

　　「臣秉性愚鈍卑陋，人事多所不通，惟酷愛學問文章，為時弊所推許。臣對於時人未有過人的表現，至於論述陛下功德，寫作詩歌，記功刻石于泰山，即使古人複生，臣也未肯多讓。陛下即位以來，揮動天龍，四海歸順，日月清照，天下太平。應該制定歌詩樂章祭告神明，東巡泰山奏功皇天。此揚長避短千載難逢的佳會，而臣負罪拘囚海島，不能表現薄技，懷恨無窮，死不瞑目。乞望皇帝陛下哀憐。」

　　憲宗讀了韓愈的謝表，怒心全消，頗有悔意，考慮到韓愈才華過人，又忠心耿耿，於是有心重新任用，但顏面又頗覺得過不去，於是拿話試探宰相，道：

　　「那韓愈諫佛，是為朕好，朕豈會不知。但他身為人臣，實在不該說人主事佛，皆年壽短促。」

　　偏巧這宰相一向痛惡韓愈的剛直無忌，憲宗話裡的含義，他一聽就明白了，深恐複用韓愈於己不利，於是奏道：

　　「陛下，那韓愈一向狂妄自大，不可這麼輕易放過他，應該給他些教訓，煞煞他的氣焰才是。」

　　聽宰相如此說，憲宗就岔開話題不再談及此事了。

　　元和十四年七月，朝廷大臣們聯名給憲宗上「元和聖文神武法天應道皇帝」的尊號，大赦天下。由於宰相從中作梗，韓愈僅得量移（減輕處分）袁州，擔任袁州刺史。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