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愈(17)_學達書庫

一七

　　「店家，這華山果真如人所說那麼兇險？」他開口問道。

　　「比那還險得多。」店主一撇嘴，不屑一顧的樣子，「說起來畢竟只是用耳朵去聽，那份險，你不親自登上去是無法想像出來的，聽別人說你絕感受不到那份恐懼。」

　　「店家所言太甚了吧？」韓愈將信將疑。

　　「客官，我又不是黃口小兒，還能騙你不成。」

　　店主有些急了。

　　「果真如此，我倒要去看看。」韓愈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笑問：「請問店家，這華山距此多遠？」

　　「縣南八裡。」店主道，「客官若有心去，我可以幫你尋個引路的。」

　　「那就有勞店家了。」韓愈謝道。

　　第二日清晨，日頭還沒出來，韓愈就隨著嚮導前往華山。

　　在縣城裡，遠遠地就能看到華山如黛，映在更遠的天幕上，山勢起伏，盤桓如龍，一眼望去，就像一幅色彩極淡的山水圖。

　　沒走多久，華山的輪廓就清晰起來，山峰層巒疊嶂，一峰更比一峰高，一山更比一山雄偉，韓愈的心被美景震撼了，忍不住吟誦起李白的長詩《夢遊天姥吟留別》：

　　「海客談瀛洲，煙濤微茫信難求。
　　越人語天姥，雲霞明滅或可睹。
　　天姥連天向天橫，勢拔五嶽掩赤城。
　　天臺四萬八千丈，對此欲倒東南傾。」

　　韓愈歡快地情緒感染了嚮導，他是個看上去頗為伶俐的年輕人。他回頭笑問：「客官，您這是第一次來華山吧？」

　　「是啊，第一次。」韓愈笑道，「小夥子，你常常攀這華山嗎？」

　　「小時候常去，哪兒有水，哪兒有好歇腳的地方，我閉上眼睛都能找到。」嚮導的口氣充滿自豪。

　　「哈哈哈」韓愈笑得很開懷，驚飛了一隻正在樹上打盹的雀兒；它不安地啼叫著、盤旋著，不知道這樹下的兩個人因何事竟然如此的開心。

　　說著走著，不知不覺中，他們已來到華山腳下。

　　這華山果然險峻，拔地而起，直入雲霄，從山腳看去，找不到山峰所在。

　　韓愈心裡暗自感歎，「上蒼之力竟是如此神奇。」

　　開始登山了，韓愈正當壯年，身手還算敏捷，執意走在前面，而把嚮導丟在身後。

　　正是初夏時節，樹木蔥綠，百花鬥豔。山間的清風習習地吹著，讓人全身毛孔舒張而又愜意。

　　越往高去，山勢就越發的陡起來，野花小草從石縫裡伸出，顯示出頑強的生命力。韓愈已走得有些氣喘，腳步也明顯慢了下來，額頭上微微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而嚮導卻以同樣的步伐不慌不忙地走到他前面，笑著對他說：「客官，這爬山不能性急，要穩穩地走，前邊的路還長著呢。」

　　韓愈笑笑，道：「所言極是。我年歲大了，腿腳不如你靈便了。」

　　正說著，就聽到耳邊傳來淙淙的流水聲，韓愈不由興奮起來，問道：「小夥子，這附近可有清泉？」

　　「馬上就到了。」小夥子依然穩穩地走著。而韓愈早已有些按捺不住興奮之情了。

　　峰迴路轉，韓愈忽覺眼前豁然一亮，只見一道白練自山崖上飛落，在陽光的照耀下，反射著燦爛的亮光，像一條銀龍飛奔。偶爾撞到一塊突出的岩石上，水花立時四散，像一朵朵晶亮的花兒在空中飄落，落入下面的清潭之中。潭水淺且清澈，像一塊透明的玉，晶瑩剔透，一眼望得到底。

　　韓愈高興得忘乎所以，幾步跑過去，掬起一捧泉水大口大口地喝了起來。泉水落肚，一股甘甜而又清爽的感覺在全身散開去，舒服極了。

　　喝罷泉水，繼續趕路，山勢卻越發的險惡起來，坡面陡得好像要直立起來，韓愈手腳並用，小心翼翼地踩著那僅容一腳的小小的落腳點，雙手緊扒著岩縫，大汗淋漓，也顧不上去擦。

　　爬著爬著，他無意識地低頭看了一眼，一陣眩暈，他連忙閉住眼，雙手更緊地扒住岩縫，出了一身冷汗。

　　「客官，可不要往下看。頭一暈可就掉下去了。」

　　在前面開路的嚮導好像看見了他的舉動似的，叮囑道。

　　「小夥子，我們歇歇吧。」韓愈開始羡慕嚮導的腳步依然那麼穩，動作還是那麼敏捷了。

　　「不能歇，」嚮導說道，「一歇就再也走不動了，那我們明天也到不了頂峰。」

　　一山繞過還有另一山，一峰爬上還有另一峰。韓愈氣喘吁吁，幾乎都想放棄了。他只是機械地攀登著，什麼也不想。

　　也不知走了有多久，眼前開闊起來，白雲在腳下飄來飄去。

　　「客官，再加把勁兒，我們就到頂峰了。」

　　嚮導的一句話，像是給韓愈注了一針強心劑，原本沉重得像灌了鉛的雙腿也輕快起來。

　　蓮花峰越來越近了，20尺，19尺5尺，4尺，韓愈一個箭步，終於登上了蓮花峰頂，渾身的疲憊一掃而光，他信步在山頂走著，千山萬壑盡收眼底，潔白的雲朵像條玉帶環繞在山間，飄渺而又美麗。

　　遠處的縣城小得像一台方硯。

　　「客官，來看這蓮花。」

　　韓愈幾步走過去，一池碧藍清澈的水在他眼前鋪展開，藍天，碧水，相映生輝。在這純淨碧藍的池水中，綠色的蓮葉一頁頁在水面上舒展，偶爾有水珠落上，滾動的一顆顆晶瑩的水珠，像珍珠，又像仙女的眼淚。最美的是含苞待放的，噴芳吐蕊的蓮花。白色的花瓣，不摻一絲雜質，像是象牙雕成的，生長在這高山之巔，碧水中央，更是顯得冰清玉潔、超凡脫俗。

　　西上蓮花山，迢迢見明星。
　　素手把扶蓉，虛步躡太清。
　　霓裳曳廣帶，飄拂升天行。
　　邀我登雲台，高揖衛叔卿。
　　恍恍與之去，駕鴻淩紫冥。
　　俯視洛陽川，茫茫走胡兵。

　　流血塗野草，豺狼盡冠纓——此情此景，韓愈「不由地吟誦起了李白的《古風》其十九的詩句。臨風而立，他心中的雜念全無，只留下一片坦蕩。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