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大清三傑·曾左彭 | 上頁 下頁
一七六


  穆圖善一直聽到此地,又問鐘魯公道:「你怎麼盡在講這姓韓的事情,倒把正題忘了。」

  鐘魯公接口笑著道:「你老人家莫忙呀,且聽我講下去呢。」

  楊昌癋也笑道:「老穆專喜說話打岔。」

  穆圖善道:「這是我的性子急的原故。」

  鐘魯公又說道:「我們這位老把兄,他那等馬步的本領,本是數一數二的;只有對於文學一層上面,因為出外得早,自然欠缺一些,既是做了方面大員,怎好目不識丁,就是禦史不去參他,他也自己不便。他就罰誓定要娶個才貌雙全的女子,須得天天教他念書。這樣一來,我們這位老把嫂,便入選了。自從嫁了過來之後,真的把我們這位老把兄,當作小學生看待起來。」

  鐘魯公講到此地,忙去呷上一口茶,潤了一潤喉嚨又含笑的接續說下去道:「據我們這位老把兄親口對我講過,他因記性不好,時常的受著那些跪踏板,打手心的等等責罰。」

  楊載福接口道:「我聽得欽差說過,他已能夠自辦奏摺稿子的了,這真難得。」

  鐘魯公道:「豈止會辦奏稿而已,簡直一手王字,照我說還比我們欽差寫得有力。」

  穆圖善忽指楊載福對著楊昌癋笑道:「他也來打岔了,你怎麼不阻止他的呢?」

  鐘魯公不讓楊昌癋去和穆圖善鬥嘴,忙又接說下去道:「我們這位老把嫂,既是我們老把兄的嚴師慈母一般……」

  楊載福又指指鐘魯公道:「你這慈母二字,下得何等刻薄。」

  楊昌癋笑著道:「魯公觀察,本是這位錢夫人的小叔子,長嫂當母,古有成訓的。這句說話,一點不算刻薄。」鐘魯公也不辯駁,仍然自顧自的說著道:「她既有了大功,而又生得極美,於是對於她的一切用度,未免奢侈一點,也是有之。我說此事只要她的親丈夫情顧,旁人何必多去指摘。

  「她有一年,因見我們老把兄升了福建臬司,她就主張家眷暫不同去。因為既是軍務時代,調來調去,不能一定,臬司又是一個升缺,不會做長久的。家眷同走,很是麻煩。我們老把兄,本來當她的說話,也和上諭一般著重,自然一口答應。我們這位老把嫂,仍然住在道台衙內。

  「有一天,我們老把兄未曾帶走的兩個糧子,因為鬧餉,忽然兵變起來。那時城裡城外,只有那二個糧子,他們一變,當然沒有可以制服他們的東西了。幸虧那些變兵,雖然把那一座莊嚴燦爛的城池,奸燒擄殺,攪得一塌糊塗,百姓無不大遭其殃,可是不敢前去驚動這位夫人。內中還有一部分變兵,且向這位夫人獻策,說是我們已經辜負大人向日的恩典,做了變兵,省垣上司,不日要來剿辦我們,將來恐有拒捕之事發生,我等要想保護夫人晉省,只要將要近省的時候,我們不送進城去就是了。

  「當時我這老把嫂聽說,也以為然,真的打算由著他們保護進省。正要起程之際,事為百姓所知,都去向著我這老把嫂跪香道:『夫人一走,這些變兵,恐怕還要鬧得厲害。我們這班手無寸鐵,任人魚肉的小民,還有命麼?特此來向夫人跪香,萬求夫人不走。』那班人說了又哭,哭了又說。

  「我們老把嫂,她就親自走出大堂,提高喉嚨對著那班百姓說道:『官兵既變,我是一個女流,自然沒甚法子。我的晉省,也叫沒有法子。你們既來向我跪香,我也見了不忍。男子漢,我不好管,凡是婦女們,准定跟我同走。』我這老把嫂說到這句,用手指著她那上房道:『我們老爺走後,留下八千串錢給我零花。我的用度也大,不到兩個月,業已化去五千二百串了,還剩二千八百串,可以做你們的盤纏。你們肯聽我的主張,快快回去收拾收拾,明天大早同走就是。』那班百姓,一聽這位夫人如此說法,個個歡天喜地,無不說是願教女眷同走。」楊昌癋道:「那就是她的長處了。」

  穆圖善、楊載福也一同說道:「那個大經緯,竟出一位太太們之口,真正難得呀難得!」

  鐘魯公點點頭又說道:「我們那位老把嫂,確有一些才具。倒說她自從帶走幾千婦女之後,一到第二個縣裡,就命本縣縣官,去把最老年的婦女,查明究有若干人數,連夜報告。縣裡查明回報,說有一千多個。她就命縣裡趕快籌墊五千串錢,每名分給五百,就命這些老年婦女留下,以便家鄉平服一點,便好就近回去,因為走得越遠,回家越難。此是避難性質,只要離開險地就好。」

  楊昌癋、穆圖善、楊載福三個,一齊拍掌接口道:「著著著,辦得真好,真有心思,不是胡亂來的。」

  鐘魯公一邊點頭,一邊又接說道:「我們這位老把嫂,她就一經照這個辦法辦去,走過一縣,便把那些較為年老的婦女留下一縣,不到幾天,十成之中到有九成半的不在她的身邊了。

  「又有一天,走到一個縣份,那班亂兵,因為爭奪買雞之事,殺死一個童子,滿城頓時大亂起來。我這老把嫂一見出了亂子,就命旗牌官去傳縣官,要他辦理那件案子。那個縣官,據稱還是一位翰林出身,又是曾經帶過糧子過的,當時一見旗牌官前去傳他,嚇得連忙裝病,單請旗牌官好言回覆,並送一桌燒烤酒席。我這老把嫂據報,也不過笑駡了一句,說是這個笨賊,這般沒用,不知一個堂堂翰林,怎麼被他騙到手的。

  「後來我這老把嫂,又命旗牌官去向那個縣官說,說是貴縣既是如此怕事,這樁案子,只有本太太自己了結,但是須借貴衙大堂一用,好辦這個龍頭。那個縣官,當然不敢回絕。我這老把嫂,連夜就去坐堂,問明兩造之後,先好好的安慰了那個死孩之父一番,當堂又賞給二百串錢,以作安葬之費,那個死孩之父,連連磕頭領賞退去。我這老把嫂,還怕死孩之父,在那半途之上,碰見那班亂兵,二百串錢,不能安穩到家,複派兩名旗牌,持了大令,沿途護送回去。至於那個龍頭,當堂辦了二百板子,就此結案。」

  穆圖善不待鐘魯公往下再說,忙去攔著話頭問道:「怎麼,二百板子,可抵一命不成?」

  楊載福接口道:「這是亂兵呀!錢夫人薄責他幾下,無非平平民氣而已。倘若真個辦他抵命,他肯服罪麼?所有的亂兵,肯不再鬧麼?」

  楊昌癋也接嘴道:「這位錢夫人,能夠打那亂兵二百板子,已經是她的能耐了,怎麼能夠照平時的案子辦理呢?」

  穆圖善忽被楊載福,楊昌癋這般一駁,不禁把臉一紅,假裝前去喝茶,用那茶碗藉以遮蔽。

  鐘魯公又向三人笑上一笑道:「這樁事情,我這老把嫂,自然辦得很好的。連那全省的刑名老夫子,無不佩服得五體投地。但是此次我這老把兄升了廣東撫台,到任的頭一天,我這老把嫂,便鬧上一樁極可笑的把戲。」

  楊昌癋一驚道:「這是何事,難道這位錢夫人真會鬧著笑話不成?」

  鐘魯公笑答道:「豈敢,這就是我這老把嫂平日奢侈脾氣釀成的。原來大凡督撫到任,照例是首縣辦差的。」

  穆圖善此時已將他那臉上的紅暈退去,忽然又來岔口問著大家道:「我曾經聽見你們漢人講過,縣裡替上司辦差,也有老例的。據說上司本人和他太太,不必說了,老太太的差也辦了,未出閣小姐的差也辦,甚至上司姨太太的差也辦;獨有不辦老太爺的差,以及少爺少奶奶的差,這是什麼道理。」

  楊昌癋笑答道:「只是已出閣小姐的差,也不辦的。」

  鐘魯公道:「這個道理,就是三從四德的三從了。在家從父,所以小姐的差,必須辦的。出嫁從夫,所以太太、姨太太的差,都要辦的。夫死從子,所以老太太的差,也要辦的。至於老太爺乃一個堂堂男子,他自己有本事,儘管自己前去做官,自然有人辦差,不能來沾兒子的光的。少爺也是堂堂男了,他自己有本事,儘管自己前去做官,自然有人辦差,不能來沾老子的光的。少奶奶以及出閣小姐,本已都是有夫可從的,也不能來沾公公和老子的光的。」

  穆圖善一直聽得鐘魯公說完,不覺緊皺雙眉的搖頭道:「這個辦差的彎兒,真正繞得太遠了。我們在旗的卻不如此,只要能夠進得老爺衙門的人,統統須得辦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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