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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四


  第八五回 左制台惡人講話 彭巡閱與鬼談心

  潘瑾卿瞧見左宗棠向他亂搖雙手,複又不使開口,自然只好讓他去講,誰知左宗棠卻形似發火的對他大聲說道:「此事兄弟已經知道,這就要怪曾文正的不好了。」左宗棠說了這句之後,便又一聯串的說了曾文正許多不會治國、不會治軍、不及他的說話。

  潘瑾卿一壁在聽,一壁暗自思忖道:這位左相侯,大概年歲太大了,說話沒有頭腦,否則我們這件蘇州地方上的事情,又與曾文正何干?又與曾文正不會治國、不會治軍何干?潘瑾卿想到此地,只見左宗棠滔滔不絕於口的,仍在那兒侍讀侍講,①一句插不進嘴;及至左宗棠一個人說完,正待接口說話,哪知左宗棠又已講得疲倦,其勢萬難再談。

  在他端茶送客的當口,單聽他講了一句,明兒兄弟就請老兄在署午餐,潘瑾卿總算一喜,以為明天午餐的當口,自然可以彼此暢談的了。這天出了督署,就在客棧之中,隨便混過一宵,第二天的午正,果有一個戈什哈,持了左宗棠的名帖,前去催請,及到進了督署,入席之後,他的寒暄未已,只見左宗棠已在對那江西全省營務處姓徐名春榮的過路客官,敘述他在陝甘新疆一切的功勞,非但是他仍舊沒有說話的機會,甚至那位徐營務處,只在連聲唯唯,也沒一句可以插嘴,等得剛剛席散,花廳門外,已在高喊送客之聲。

  潘瑾卿料定這天又沒機會,只得打定注意,次日再去進謁,幸虧已在席間,打聽得那位徐營務處,可巧和他同住一家客棧,一出制台衙門,回到棧中,就去拜謁徐營務處,因見徐營務處,已經比他先回,入室之後,道過寒暄,他就將他連日謁見左宗棠,無法說話的苦悶,說給徐營務處聽了。

  徐營務處不待潘瑾卿講畢,也是皺著雙眉說道:「兄弟也有一個苦衷,正在沒處訴說,誰知瑾翁先生也是如此,這倒可算得無獨有偶的了。

  潘瑾卿便問徐營務處有何公事,要向左宗棠去說。

  徐營務處又苦了臉的答道:「兄弟此次奉了江西撫憲、敝老師劉仲帥的密諭,因有一件緊要公事,去與敝省浙江的那位楊中丞商量,敝老師又命兄弟順道一謁此地的這位左相侯,也有一樁會奏的公事斟酌。豈知這位左相侯只顧自己一個人說話,不准別人接腔,兄弟和他究有上司下屬之分,自然不便攔了他的話頭去講。」

  潘瑾卿聽到此地,忙接口道:「左相侯怎麼近來變成了這個樣子呢?」

  徐營務處道:「兄弟也在莫明其妙,要末真的年紀大了。」

  藩瑾卿至此,方始現出一些笑容起來道:「杏翁和他因有上司下屬之別,兄弟和他卻是世交,至於地方上有了不合紳民的公事,自然只好來與總督商酌,兄弟明天再去見他的時候,一定不再讓他一個講話了。」

  徐勞務處聽說,仍在一個人大為躊躇。

  潘瑾卿又問徐營務處道:「杏翁究因什麼公事?」徐營務處道:「瑾翁先生又非外人,兄弟可以告知。這件事情,本是左相侯從前自己提倡的。他因中興名將,本是湘淮兩軍之中出身的居多,現在湘淮兩軍之中的人物,大概補了缺的也不少了。只有其餘各省的將領,因為朝中無人照應,以提督借補總兵缺的很多很多,這個還算有缺可補,且不講他。其餘那些副參遊都守千把便沒缺分可補。」

  徐營務處說到這句,又慨歎了一聲道:「唉!現在且不講他那些鳥盡弓藏的說話,單是粥薄僧多而論,竟以記名提督在充營中伙夫的,很有幾個。兄弟在江西省裡,兼統的是親兵營,有一次,有一個姓秋的兵勇,犯了誤差之罪,兄弟正擬辦他的時候,姓秋的陡然之間,雙淚交流的,從他腰間摸出一件公事,呈給兄弟去看。兄弟一看之後,方才知道他是一位記名提督,而且很有幾件戰功,他那姓秋的姓,乃是假的。當時兄弟即去面稟敝老師,敝老師聽說,卻向兄弟一笑道:『杏林,我看你的面子,一定委他一個差使就是。不過現在有官無缺的人員,至少也有三五十萬。說是當時濫保他們呢,當時這些人員,確有一點戰功,一個也沒有濫保的;說是現在朝廷失信他們呢,焉得千萬間的廣廈,去庇這班人員。以後你也可以少問這些事情。所以左相侯在軍機的時候,他曾奏請設法疏通這些人員。』兄弟此次即因這件公事而來。」

  潘瑾卿聽畢也搖搖頭道:「各省皆然,我們蘇州同鄉之中,像這一類的人物,也是很多。」

  徐營務處又說道:「這些還是當時四五六七等的戰將,兄弟知道連一二等的戰將,現在也有在低級的。」徐營務處說到此地,忽問潘瑾卿道:「楊厚庵軍門,瑾卿先生應該知道他的。」潘瑾卿連點首道:「知道知道。他是水師裡頭的名將,除了現在的彭雪琴官保之外,當時的楊載福和黃翼升二人,誰不知道他們的大名呀。」

  徐營務處又唉了一聲道:「厚庵軍門,本是兄弟的故人,倒說他也窮極無卿,前年過年不去,兄弟曾經送他一千銀子的。」

  潘瑾卿即把大拇手指一豎道:「杏翁出手就大。」

  徐營務處搖搖手道:「這算什麼?兄弟因為像厚庵軍門這樣的朋友,至少至少也有一二百個,倘若統統送上一千,那就力有未逮。誰知現在住在四川夔府的那位鮑春霆爵爺,他就和兄弟兩樣了。據一個四川朋友和兄弟說,春霆爵爺現在夔府納福,無論生人熟人前去拜他,他總不見。他為什麼不見人呢?也因他的同寅太多,他也不過二三十萬的家私,萬萬不能來者不拒。有一天,他的門房,見一個穿著藍布大袍的老農,說是要見他們爵爺,門房自然不肯通報進去。那個老農說道:『你儘管大膽的通報進去,你們爵爺倘若見了我面,未必一定責你,或者還要賞你,也說不定的。』門房聽得此人說得奇怪,真的替他傳報進去。春霆爵爺一聽此人的形狀,果然大驚失色,忙整衣冠出迎,一見那個老農之面,一壁行著大禮,一壁口稱老師何以孤身至此,若有什麼事情,儘管呼喚門生到府就是。潘瑾卿聽到此地,接口問道:「此人必是楊厚庵無疑啊,我曾經聽人說過,鮑春霆初入他的部下,後來才到江忠源那兒去的。」

  徐營務處點點頭道:「一點不錯。厚庵軍門,本也封過男爵,不過這個男爵,不能當飯吃的。他自罷歸乾州廳之後,真個貧不能生,惟念舊部裡頭,只有這位鮑爵爺交情還好,家私也還可過,因此孤身前往告貸。總算春霆爵爺,能念交情,當時款以上賓之禮,每日陪同出遊,先後三月,毫無一點倦容。有一天晚上,厚庵軍門,驟然之間,吐瀉交作起來,春霆爵爺,又去親侍湯藥,甚至污穢不辭。及至厚庵軍門病癒,握著春霆爵爺的手說道:『賢契待我固厚,但我家中還有老妻少子,不忍我一人在此享福,忘了他們,賢契如念前情,可否借貸千金,讓我即日回家。』春霆爵爺,雖在連聲答應是是,並未拿出銀子。厚庵軍門,又是有節氣的人,不好再說。又過月餘,春霆爵爺,方始送出一千銀子,作為川資,厚庵軍門既已如願,自然歡然而歸。及到故里,一見他的住宅,不禁大駭起來,你道為何?原來春霆爵爺,在厚庵軍門到的第二天,暗暗派人拿了五萬銀子,去到乾州廳的楊氏故里,替他造屋置田,早成一份中富人家的了。」潘瑾卿聽了拍掌道:「鮑春霆此舉,真正可以勵薄俗,激人心,可惜他的家私不多,否則他那幾位知己一點的老友,也可以無憂矣。」

  徐營務處也點頭答道:「厚庵軍門,因為還有一個姓鮑的救他。現在這班窮極無卿的無缺將官,若不趕緊奏請設法,真要不堪想了呢。」

  潘瑾卿又問道:「我聽說現在山東撫台陳士述,不是曾經救過鮑春霆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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