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大清三傑·曾左彭 | 上頁 下頁
一六一


  那位貝子聽了此話,方才把心定下。退出之後,又把此事,逢人告知,鬧得長久,連左宗棠也有所聞,但是無可如何,只好任人背後叫喊。

  第二年的元旦,左宗棠又因神機營的一位貝勒,犯了一件營規,左宗棠即把他重杖四十軍棍,那位貝勒竟因羞憤自盡。恭王奏知太后,幾個滿洲禦史,也去奏參,太后也因左宗棠奏賀那萬壽的摺子上面,曾有三多字樣,三多者,乃是多福多壽多男子的典故,太后本是寡婦,如何使得。早就知道左宗棠不為做這京官,可巧江南吏治窳敗,便把他放了兩江總督。

  左宗棠陛辭那天,又奏了一派國計民生的老話,太后因見左宗棠已是望七的人了,此次出京恐防難得再會見面,似乎又有不忍驟別之心,只好指指光緒皇上,對著左宗棠說道:「你是老臣,此次出京,總得好好的整頓兩江吏治,一時不能急切回京,皇上年紀漸漸大了,你有臨別贈言麼?」

  左宗棠聽說,他就老氣橫秋,對著光緒皇上,一本正經的教訓起來道:「皇上第一件事情,總要好好的念書。」光緒皇上只好點首答應,也沒甚麼言語。

  太后因為左宗棠是一口湖南腔,沒有聽得清楚,心裡又恐左宗棠真是一位三朝元老,倘是說的緊要說話,自然須得牢牢記著。當下雖見左宗棠業已下了階沿,忙又去把左宗棠喚住,鄭重其事的問著道:「你對皇上講的甚麼說話呀。」

  那時左宗棠本已走了幾步的,忽被太后將他止住,還當方才那句說話,只好對著平常世交子侄說的,對於當今天子,似乎覺得不甚妥當;但又不好當場去騙太后,只得老實奏知。太后本來在怪左宗棠的,自然也沒有甚麼說話。

  及至左宗棠一到兩江之任,第一天傳見司道,就見有個名叫姚龍勳的侯補道員,曾於癸巳小考,放過湖南學政的。忽然想起了他的那年小考試卷,確為平生第一次的佳文,竟被橫遭擯斥,沒有入泮,便以惡聲問那姚道員道:「你的姓名,似乎曾經放過湖南學差的。」

  姚龍勳見問,趕忙將腰一挺的肅然答道:「職道曾放此差。」

  左宗棠不及再待姚龍勳往下再說,立即接口問道:「這樣講來你不是還是一位翰林出身麼?」

  姚龍勳此時早已忘記前事,因思翰林出身,並不算錯,忙答道:「職道確曾點過翰林的。」

  左宗棠聽了此話,更加發起火來道:「你既是個翰林,自然知道文字優劣,我那年小考的卷,請問那一處不佳?」

  左宗棠說了這句,還怕各位司道不信他的說話,怪他辱及大員,急又把他那篇文章,朗朗的先背破承題,次背起講兩比,最後又背後比;背著一段,即問姚龍勳一段,何處不佳,究要甚麼文章,方能進著秀才,姚龍勳直至此時,方始知道這位左制台在翻老本,自然只好竭力認了疏虞之罪。

  左宗棠又微微的一笑道:「朝廷放你學差,原是要你好好的衡文,你偏不耐煩去校卷,有了人才如左老三的,不能錄為門生。如今竟來江南做你長官,你照例還得向我庭參。我瞧你這道台,卻非大學之道,乃是小人之道。此種道非其道的人員,豈可在此作道。你曾做官河南,不知造些何孽。」左宗棠一口氣說到此處,便向江甯藩司說道:「方伯快快替我行文河南,調取姚道的劣跡。」

  藩台因見左宗棠正在盛怒,不便就替那位姚觀察說情,當下含糊敷衍了一會,才散衙門。第二天,藩臬兩司,方去單見左宗棠,替著姚龍勳求情道:「相侯昨天責備姚的說話,很能整飭科場之弊。但是姚道究竟考過相侯,倘若真的前去參他,恐防不知內容外人,信口雌黃起來,相侯反落量狹之名。司裡打算勸著姚道不必在此候補就是。」

  左宗棠聽了點點頭道:「兄弟就瞧二位面上,不與計較。兄弟此次來任兩江,兩宮再三諭知整頓吏治。」

  左宗棠說著,又蹙眉道:「兄弟知道『紅羊』以後,任兩江總督的,都是一班幹材,如曾國藩、李鴻章、馬新貽、李棠羲、沈保楨、曾國荃、劉坤一等等,誰非中興名臣。何以竟把江南吏治,弄得這般壞法。」藩臬兩司一同答稱道:「歷任制台,本是好的,只因各處的屬員,也是中興的將吏居多。既是中興的將吏,有了大功,缺少人眾,屈居末位,難免沒有尾大不掉之勢。」

  左宗棠聽說,連連稱是道:「確論確論。單是中興八旗將帥,起湖北者,多隆阿、舒保、穆善圖、金順、豐紳、富升、長順這一班人,當時很替國家作事,可惜後來太平下來,都因不識漢文的多,未能個個大用。內中只有那位都興阿,能夠自草奏疏,也能識拔將材,頗有古大臣之風;當時宮中號稱八旗聖人。他以荊州將軍詔為江北欽差的時候,曾向鄂撫胡文忠公要求調取撫標中軍胡世英同行。至調所,劄胡世英有幾句是:沿途紀律嚴明,秋毫無犯,本將軍歡慰之情,有非筆墨所能罄者等詞。」

  藩臬兩司道:「說起這位都將軍,時人很以他能重用那個胡世英提督為譽,不知胡提督究是怎樣一位人才。」

  左宗棠見問,便極高興的答道:「這件事情,兄弟很是清楚。胡提督曾經隨著兄弟入甘,極有戰功。他那時還是一位撫標中軍,有一次,竟以五百人破偽撫王的十三萬之眾於揚州地方,後又攻降丹陽之賊,絕了金陵的外援。他平生的戰功,要算跟著曾沅甫克復金陵,跟著都興阿克復寧夏,兩樁事情最大。兄弟在甘肅命那劉松山、劉錦棠叔侄二人,攻打金積堡的時候,胡提督單騎活捉馬化癡的大將馬鳴琪,隴西始能敉平。不過胡提督這人很會負氣,兄弟將他列保案的當口,他卻不肯開足履歷。他因瞧見劉錦棠驟得三品京堂,似乎有些賭氣。其實劉錦棠的三品京堂,一半也念乃叔陣亡之功,朝廷故有那個特賞。胡提督本是一個普通將領,如何可以並駕齊驅的呢。後來穆善圖還奏劾劉松山和他兩個,濫殺激變,當時不是兄弟竭力代為奏辯,劉胡二人,恐怕還有處分。」

  左宗棠講至此地,忽又撚須笑著道:「胡提督有件最好笑的事情,他方屯兵揚州的時候,欽差下行公文,照例是劄該守備。胡提督接到那個劄子,一面撕得粉碎,一面還在大嚷道:『該該,還爾,還不該。』自後欽差對他,竟破例用並行體裁的照會,稱他為貴守備,以欽差稱呼一個五品守備為貴,豈非趣劇。」

  藩司笑說道:「司裡也曾聽過這段故事,因為現在通俗稱負債,叫作該債,所以這位胡提督深惡那個該字。」

  左宗棠點點頭道:「或是此意,他還有一個故事,也很有趣。他在揚州屯兵,軍營之中,每逢元旦,照例只好借那就近鄉廟,作為朝賀之地。那時分紮揚州的一班將領,至少也百數十員,朝賀時候,廟小難容多人,欽差頭一天便有牌諭,必須三品以上的將官,方能入廟隨班朝賀。其時總兵萬金榮,方充胡提督的隨身親兵,也有不怕死的名號,一見胡提督乃是五品守備,不得入廟朝賀,便勒袖向著胡提督大呼道:『同是國家的將官,甚麼叫做三品不三品,俺萬麻子卻要拿著統領的拜墊跟著統領入廟朝賀。』

  「胡提督也大聲答應道:『好好,萬麻子,你真正知道俺的心眼兒,不過這個拿拜墊的事情,照例須有東房,不用你去。』「萬金榮又大呼道:『不對不對,東房膽小像耗子,只有我這不怕死的萬麻子,拿著統領拜墊,方敢擠進廟去。』「胡提督聽了樂得雙腳亂跳,竟將大帽上的一枚藍翎,震成兩截。

  「當時胡提督帶著萬金榮入朝,只見地上的拜墊,業已塞滿,真正沒有容膝之地的了。萬金榮一眼看去,只有欽差的拜墊後頭,還有一點隙地,他也顧不得再去請示胡提督,當下就把他手上拿著的那個拜墊,鋪在欽差的背後,這樣一來,胡提督的跪位,反在諸將領提督副都統的前面了。

  「欽差既見胡提督站在他的背後,並未怪他不遵牌諭,而且很高興的呼著胡提督的號道:『俊臣來了麼,很好很好。』「那時欽差自然是戴著紅頂子,站在胡提督背後的那些人員,不是紅頂,也是亮藍頂子,只有胡提督一個人戴上一顆車碟石的白頂子,巍顫顫的夾在中間,使人好笑。

  「那時有個姓奚的記名提督,還在私下悄悄的問人道:『這位戴白頂子,可是新科狀元麼。』大眾因見那個姓奚的不認識鼎鼎大名的胡世英,莫不掩口葫蘆。」

  左宗棠講到這裡,忽問兩位藩臬道:「你們可知道兄弟曾經參過胡提督的麼。」

  藩臬答稱不知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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