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大清三傑·曾左彭 | 上頁 下頁
一三八


  一時賀蘇先後到來,大家略略寒暄一陣。左宗棠先問賀瑞麟道:「現在此間在鬧茶荒,老先生的意見,究是怎樣?」賀瑞麟道:「兩湖茶葉,銷售回番蒙古,大概元朝以前,就是如此。明朝起初,踵而行之。以茶易馬的事情,因為番馬難致的原故。我朝始用北馬,得察哈爾地為牧場,馬大蕃盛。北馬極其矯健,易於調馴,雖然形狀毛片,不如西產的偉大;但是戰陣可恃,能夠轉旋於路徑曲折之處,它的筋骨,的確健于西馬。朝廷因見西馬的狀兒好看,宜於進禦立仗,所以才有選充天廄之例。至於戰陣所用,自以北口所產為宜。西馬既不見重於世,從前以茶易馬之制,於是廢棄。此地總督,雖仍銜兼管理茶馬事務,按其實際,僅專意榷茶,以佐軍儲之急而已。其實茶務一事,久已乎沒有解人的了。」賀瑞麟說到此地,因見時已傍晚,忽向左宗棠微笑道:「若講茶務的根柢,今天一晚也難講完,我擬回去,仔仔細細上個說帖,呈與爵帥便了。」

  左宗棠將手向空一攔道:「老先生不必回去再做說帖,今天就在此地,談它一宵如何?」

  賀瑞麟又笑笑道:「這末須得打發一個人去,通知敝院,讓諸生回家,因為他們都在書院裡等我去講夜課呢。」

  左宗棠聽說,一面派人前去通知,一面開出晚餐,就與賀蘇劉三人一同吃過,邀入內簽押房中,泡了好茶,重行細談。劉松山、蘇元春二人,因見茶葉清香,頗覺適口,笑問左宗棠道:「爵帥,此茶那兒來的?此地沒有這樣好東西呀。」

  左宗棠聽說,頓時面有起色的撚須答道:「這是大小兒的一點孝心,虧他把我們舍間自製茶葉,遠道寄來的。」

  賀瑞麟也接口笑著道:「我正奇怪,此地是有了錢也買不出好茶的。」賀瑞麟說了這句,又朝左宗棠笑上一笑道:「前聞爵帥,道光甲辰那年,移居柳家沖地方之後,曾署其門曰柳莊,每從安化陶文毅公的館中回府,自己督工耕作,講求農務,自號湘上農人,頗思著述農務書籍,不知成了幾種?」

  左宗棠微微的失驚道:「老先生連兄弟的此等鎖事,都能知道如此之詳,真正使人可佩。說到兄弟的著述,實在有些慚愧;兄弟原意,本惡近人著書,惟擇易就而名美者為之,絕無實學,可餉後人;不料甫經著筆,軍務即興,當時緩急相衡,又去研究軍事之學去了。」左宗棠說到此地,不覺掀髯大笑起來道:「兄弟來此謬膺軍政,還是那時讀了幾本古書,世人竟至謬采虛聲,稱我知兵,其實也無非僅有一知半解罷了。」賀瑞麟忙接口道:「爵帥何必自謙,爵帥治浙治閩,兼平豫濟皖數省的撚匪,德在民間,功在廊廟,那個不知;就是這個茶務,爵帥豈有不知之理。今天問及老朽,無非取我野人獻芹之意吧。」

  左宗棠搖手道:「兄弟雖知一二,那有老先生的博學。兄弟在三十年前,就館于小淹陶文毅裡居的當口,那裡就是山陝茶商聚積之所,當時雖曾留心考察,但知安化夙稱產茶,而山淹前後百餘裡,所產尤佳。茶商挾資到彼採辦者,似以包計;倒底此地完厘,還是以包計算,還是以引計算,不甚詳知。」

  劉松山岔口道:「標下也知道似乎以包計算的。」

  賀瑞麟道:「此地包計引計,須看茶質如何。茶商最重磚茶,磚茶只有上品中品,沒有下品。下品的就是卷包售賣,價目最賤的,不及磚茶十分之一。老朽又知安化的後鄉,無不打草充茶,踩成上簍,售于茶商,其中雜真茶,不過十之二三而已。」

  蘇元春插嘴道:「草與茶葉,豈有不能分辨之理,這倒奇怪。」

  左宗棠點頭道:「蘇總鎮,你不知道,茶葉一經做過,確難分辨。」

  賀瑞麟笑著道:「爵帥本是內行,老朽怎敢在此班門弄斧,其實所謂草者,並非真的草類,大概是柳葉茅栗之屬,或者稍以凡草攙入。《安化縣誌》裡頭,本有『稍采安化草,不買新化好』的俗諺采人,足見新化的好茶,還不如安化的草,來得易售。」

  賀瑞麟尚未說完,蘇元春等露不信之色,賀瑞麟便把話頭停下,對著左宗棠說道:「此地庫中,本有陳茶樣品存著,爵帥何不命人即去取來一驗。」左宗棠真的命人取至,仔細一看,果有草屬攙在內。

  蘇元春大笑道:「賀老先生,你可以加著茶經博士的頭銜了。」

  賀瑞麟笑答道:「這個頭銜,須讓山陝茶販加著,方才不受安化鄉人所給。不然,連我老朽,也只好跟著吃草的了。」

  左宗棠、劉松山及蘇元春三個聽了,一齊大笑起來。

  賀瑞麟卻自顧自的說下去道:「原來山陝茶販,往往不能辨別真茶,雖出高價,也是賣的粗葉,也是買的攙有草屬,偶得真茶七八分,便稱上上品了。至於新芽初出,如在穀雨前所摘的,即在小淹本地,也難多求,每斤黑茶,至賤也非二三百文莫辦。現在海上暢銷紅茶,紅茶雖然不能攙草,又必須新出嫩芽,始能踩成條索,可是其價也比行銷此地之茶,可貴數倍。此地不出善價,只有三茶以及剪園茶,做成黑茶,銷於此地。不過此地的銷數,每年倒也可觀,由陝境銷至甘境,由甘境而又出口,國家所收的厘稅,全賴這個。此地最通銷的,不過香片、珠蘭等等名色,沒有做成封的,便是私茶,其價每斤至貴數錢,分上中下三等完厘,因為他們的成本,比較包茶磚茶為輕,完厘也就輕了。若已成茶之封,無所分別,只能按引抽厘,照正雜課計算,每引已暗加數錢了。茶販因為抽厘之事,與其成本攸關,故以私茶販此,包茶磚茶,因此絕跡。市上焉得不鬧茶荒的呢?爵帥欲救茶荒,只有奏請減去湘南湘北厘金之半,商販有利可獲,自然結隊而來。國家厘金收入,名雖減半,只要多中取利,通盤一算,也不吃虧。此乃老朽鄙見所及,似有一得之愚,爵帥舍此,即與茶販商酌,也蹈與虎謀皮之嫌,難得其中底裡呢。」

  左宗棠一直聽畢,忽把雙手向他的大腿上,連連大拍道:「作吏須用讀書人,此言信不誣也。兄弟一定立即出奏,倘若大部不允,兄弟當以去就爭之。」

  賀瑞麟道:「陝撫汴生中丞,到任不久,未知此中情形,爵帥也得與之往來函商才好。」

  左宗棠複又點首稱是,等得送走賀劉蘇三人,天已東方調白了。正是:

  好官才識求長治
  大將方知重久安

  不知左宗棠出奏之後,朝廷准許與否,且閱下文。

  第七二回 賢夫人不忘守邊客 大皇帝恩刺有功臣

  左宗棠納了賀瑞麟的條陳,奏請減厘以興陝甘一帶的茶務,沒有多久,奉旨照準,即飭兩省藩司照辦。劉松山因見在省無甚事情,便返原防。時光易過,又是年餘。

  有一天,左宗棠接到李鴻章的書信,說是薦個人來投效。左宗棠即回書道:

  手示拜悉:推薦人才,本屬正理。惟在乎人之才不才為定:其人若才,弟已早知其名,或奏調,或諮取,猶懼不遑,奚用薦為。其人才,尊處不願位置屍位之人,弟處雖正用人之際,其如莫能用何,務祈止之,勿勞跋涉。此間回多於漢,非熟悉回中情形者,無能為也。回之錯處中土,自古而然,徒戎尚難,何況議剿?欲此花門種類而盡之,無論勢有不能,亦理有不可。入關之始,即奏分別剿撫,蓋不得已也。竭誠力行,已逾三載,至今歲春夏,乃見微效;安插平涼者,尚只數千。惟獲訊金積狄河等處之回匪,亦知平涼安撫之局,實出至誠,陝西各回酋,始無詞脅迫諸回;馬化癡亦不能挾陝回以為重。然如馬化癡父子,則實無撫理,而又不可深閉固拒,以絕甘回求撫之心,此誠難而又難者也。沙利奉其人,頗思主掌此間老回教,而其人亦不為回民所深信,弟亦不敢一時許其所請。公撫內地,三吳風氣柔和,人民知禮,較之此間之剽悍成性,無理可喻,誠有霄壤之別矣。老懷愁悶,匆是手複。

  左宗棠覆信之後,忽見一個戈什哈匆匆的含笑而入,垂手稟知道:「三少爺、四少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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