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大清三傑·曾左彭 | 上頁 下頁
一二五


  曾國藩一等彭玉麟走後,一面慢慢的踱入上房,一面還在問那個戈什哈道:「彭大人是我的門生。姨太太請我洗澡,乃是為癬疥,又非瞞人之事,你這般的鬼頭鬼腦,豈不要被彭大人怪我有事避他麼?」

  那個戈什哈碰了一個小小釘子,不敢辯白。其實這個戈什哈,卻有一點小聰明,很知彭玉麟的脾氣,恐怕不利這位姨太太,故有此舉。曾國藩反而怪他多事,這也是曾國藩毫沒一點機心的好處。

  第二天早上,曾國藩尚在是上房吃早點心的當口,陡見一個戈什哈慌慌張張的奔入,稟知道:「回老帥的話,彭大人佩劍而入,聲稱要斬我們姨太太,還要查辦王糧道呢。」

  曾國藩聽了大驚道:「這末你們快把姨太太暫且藏過一邊,讓我出去見他。」曾國藩說完這句,不及再待戈什哈答話,連忙拔上鞋子,匆匆而出。

  原來曾國藩本有癬疥之疾,從前在軍營中的當口,還能時發時愈,及至到了兩江總督衙門,一天厲害一天,每天至少要洗澡十多次,方才過得,所以在吃早點心的時候,剛剛洗完了澡,連鞋子還未拔上,並非曾國藩也有扌及鞋皮的壞相。等得曾國藩剛剛奔出花廳,彭玉麟已經仗劍走來,一見曾國藩之面,就忿然的大聲說道:「老師何故納妓作妾,不怕旁人學壞樣麼?」

  曾國藩紅了臉的不及答話,彭玉麟又盛氣的說道:「妖婦躲在哪裡,門生一定斬她。」彭玉麟的她字未完。真的要向上房奔走。

  曾國藩忙把雙臂一張,攔著彭玉麟道:「雪琴何必如此,我教她走就是了。」

  彭玉麟聽說,還不大願意止步,幸虧徐春榮正來銷差,一見彭玉麟手執一柄亮晃晃的寶劍,面有怒色,又見曾國藩一個人呆呆地站在當地,臉上又有愧容,料知小鴨子之事發作。生怕他們師生二人,因此小事,傷了多年的情誼,忙把彭玉麟一把拖到文案房內,奪去寶劍,讓他坐定,方才問彭玉麟道:「彭大人究為何事,如此仗劍而入。」

  彭玉麟喘上一陣,始將曾國藩納妾之事,告知徐春榮聽了。

  徐春榮聽了笑道:「老帥春秋已高,又有癬疥,房中弄個婦人伺侯,事極平常,彭大人何必這般生氣。」

  彭玉麟忽捏了徐春榮的手太息道:「徐杏翁,你怎麼也說這些世俗之話。我們老師,已有人聖廟的資格,兄弟此舉,並非唐突,不過要想成就他老人家入聖廟的資格而已。否則謝公樂游,文山聲妓,我再不管。」

  徐春榮聽說,又問道:「有無商量餘地呢。」

  彭玉麟毅然決然道:「我頭可斷,此事斷無別話。」

  徐春榮聽說,忙又去到花廳,只見曾國藩一見他去,急低聲問道:「雪琴還在外邊麼?」

  徐春榮點點頭道:「還在外面。」徐春榮答了這句,就將彭玉麟的說話,老老實實的告知曾國藩聽了。

  曾國藩微蹙雙眉的答道:「這末快給此婦三百銀子,仍請王太太打發她去。」徐春榮命人照辦。

  曾國藩忽又低聲自語道:「他從前也曾有過那個宓美人之事的。」

  徐春榮不便解釋此話,便將那個四眼狗陳玉成,已交李寶森,由河南地方押解去京之事,稟知曾國藩聽了。曾國藩一見徐春榮談到公事,慌忙慰勞道:「杏翁又是一件大功。無奈你總不肯受保舉,又怎麼好法呢。」

  徐春榮道:「敝老師死死活活的要職道陪他去到任,職道推卻不去,只好答應。」

  曾國藩連連點首道:「這樣最好。杏翁肯去,我對於江西一省之事,不必再管了。」

  徐春榮道:「職道去去就要走的,恐怕不能久留。停刻敝老師前來見過老帥之後,明天就得動身,職道不再稟辭了。」曾國藩道:「洪福瑱現在押在南昌,你同仲良一到江西,趕緊把他辦了就是。就由你們那邊出奏,也是一樣。」

  徐春榮答應一聲,正擬退出,曾國藩忙又走近徐春榮的身邊,低聲說道:「今天我怕見雪琴之面,費杏翁的心,請你快快約他一同出去才好。」徐春榮點頭應允而去。

  第二天上早,曾國藩剛剛起身,彭玉麟已來負荊謝罪。曾國藩忙將彭玉麟請入簽押房內,不待彭玉麟開口,他卻先笑道:「子見南子,子路勿悅。雪琴昨天之事,有益於我多多矣。」彭玉麟急作半跪道:「老師本是聖人,門生昨天之舉,未免情而不情。從前門生斬了劣子,至今思之雖不懊悔,但也時時覺得有些悽楚。月前曾有一信致小孫,該稿猶存身邊 。」彭玉麟尚未說完,幾乎落下淚來。

  曾國藩忙與彭玉麟相對坐下,又問他取出信稿,接到手中一看,只見寫著是:

  汝父以不羈之性,誤軍令而論斬。吾宗有後,血胤在爾。汝父少不學,督率過嚴,輒弛,餘切誡之,以其凶終恐覆吾祚;今幸老朽可保首領,而令名未為渠傷,足可慰已。汝年雖稚,有跨灶之譽,接爾安稟,覺字體骨秀得之天,文法高邁疑素習。吾祖孫間,何不可曲致其情,乃類孔氏,道不垂伯鯉而及子思耶。今後但求汝不應科舉,不習刀馬,隱於窮荒,讀破萬卷書為通儒,於願已奢。噫,緬懷殺戒,令吾埃忡。

  曾國藩看完了這封信稿,正待有話,又見還有一封稿子,便再看去。只見是:

  富不學奢而奢,貧不學儉而儉,習于常也。吾家素清貧,今雖致高爵,而餘未能忘情敝袍,跨馬巡行,芒鞋一雙輒相隨。每見世家子弟,驕奢淫佚,恨不一擒而置之法;乃讀老子運歲雲:富貴而驕,且遺其咎,則又付之浩歎而已。汝來書,不願錦衣玉食,良足與語儉德,然顧指氣使,飽食暖衣而無所事者,猶覺奢。小婢一人,用供軀使,老僕司門戶,彼亦人子以貧而來依,不宜妄加呼叱,犯過溫諭之,蒲鞭示責,仁者為之。能如是,彼未必不樂為之用。爾其慎守餘言。

  曾國藩看完此信,忽對彭玉麟笑道:「子孫之事,本是假的,替他們作馬牛,固是犯不著,責之太嚴,也傷天性。你有這位賢孫,勝我多了。」

  彭玉麟一愕道:「老師何出此言,我們幾位世弟,我知道都是學貫中西的人才,豈是你那小門生可望項背。」曾國藩聽說,把頭連搖幾搖,正是:

  莫言師弟因鸞鳳
  談到兒孫作馬牛

  不知曾國藩談到他的兒子,為何搖頭,且閱下文。

  第六五回 張之萬夢作斬妖官 彭雪琴偽扮城隍像

  曾國藩一見彭玉麟問到他的子孫,便連連的搖著頭答道:「雪琴,你還不知道麼,你那二世弟紀鴻,亡過已經幾年了,雖然留下廣銓、廣鈞、廣鎔三個子,年紀儘管很小,都還覺得聰明。」

  彭玉麟岔口道:「三位世侄,既極聰慧,還不是老師的福氣麼?」

  曾國藩又搖首道:「說到聰明,正要福氣來銷,我所慮的是、我的為人,一生本無他長,只有厚道二字,差堪自信。平時常接你們師母親信,她雖未曾說,她幾個孫子不好,我可已經瞧出大概,這班孩子,將來長成,才則有望,德防不足。再說到你那大世弟紀澤,我早已替他娶了劉氏媳婦,生有一子,取名廣鑾,此孫之德,將來或能稍勝三個兄弟,且不說他。獨有紀澤,以為中國文學,我曾教他多年,似乎已至無可再學的地步了,他就前去學習西文。西文東西,到了現在時代,本來也還適用,不過若一談到去與洋人交涉,那真難而又難。我正恐他僅僅乎學了一點皮毛,將來自以為是,不要誤了國家大事,那時連我的一世清名,豈不為他所累。」彭玉麟一直聽到此地,方始哦了一聲,笑著接口道:「老師所愁,原來為此,快快不必多慮。我們劼剛世弟,現在誰不欽佩他的西學,老師平心說說看,現在執政的人物,除了李少荃一人外,誰能去和洋人辦理交涉。」

  曾國藩聽說,忽然微改笑容問著彭玉麟道:「照雪琴說來,不是怪我杞人憂天了麼?」

  彭玉麟又笑著答道:「這也是老師愛子情切之故,正合得上那句愛之過深,望之過切的古語了。從前胡文忠公將要下世的時候,有一天,忽到漢口有事,偶然瞧見一隻外輪經過,他就急得當場吐了幾口鮮血,立刻暈了過去。等得左右慌忙將他救醒,他始對著幾位幕僚太息說道:『在我看來,發逆之事,現在既有大軍雲集,不久必能剿滅,尚非國家心腹之患。將來使我們中國不能長治久安的,必是外人。』文忠說完這話,不久沒于武昌撫署。」

  曾國藩點頭道:「潤芝此言,本有卓見,可惜他竟先我等而世了。」曾國藩說到這句,不禁欷s[起來,叫著彭玉麟之字道:「雪琴,潤芝本和我們同時出山的,他的坐鎮湖北幾年,很於我們的軍事有益,他和文宗顯皇帝先後而逝,時光過得真快,轉瞬又是四年了呢。」

  彭玉麟也太息道:「文忠為人,本是一位品學兼優的名臣,怎麼竟會沒後,……不知現在所繼之子,倒底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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