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大清三傑·曾左彭 | 上頁 下頁
一二三


  原來清朝的總督和巡撫,雖然都是二品大員,對於本省的權力是同樣的,可是皇帝給他們兩個到任去的教書,總督的權力,卻優於巡撫,總督敕書上的說話是:爾到任之後,可盡心督同巡撫辦理本省之事,亦須和衷共濟。巡撫敕書上的說話是:爾到任之後,凡事須秉承總督辦理本省之事,毋得自專。這樣一分,總督可以挾制巡撫,巡撫不能抗拒總督。清朝末葉的總督,對於巡撫,總是客氣,從無照敕書上所載,行過事的。

  當時的曾國藩,他雖有好好先生、忠厚待人的名譽,但是他對於大清會典的例子,真是爛熟如泥。他因江西巡撫沈葆楨,也是一位中興功臣,且負知兵的好名聲,深恐沈葆楨,將來對於他的公事,不肯事事依從,因此在奏摺上提到敕書之話,並非預為安個根子,猶之乎百姓對於官府存一個案的樣子。誰知那位沈葆楨,也是一個強項的人物,自知力有不逮,趕緊請開缺而去。

  當時徐春榮看完奏稿,沒甚說話。曾國藩方問道:「我的主要句子,杏翁瞧見了沒有?」

  徐春榮微笑道:「大帥的意思,職道略略知道,不過我料沈中丞,一定不來違反大帥的。」

  曾國藩聽說,也微微的一笑道:「只要如此,我自然與他和衷共濟的。」

  徐春榮也問道:「大帥既將李秀成發交官府,可是不肯貸他一死麼?」

  曾國藩點點頭,即將吳大鼻害怕李秀成的事情,告知徐春榮聽了。

  徐春榮聽完道:「保留李秀成是個辦法,殺了李秀成也是一個辦法。」

  曾國藩道:「現在撚匪之勢不小,倘將李秀成留下,從好的一方面看呢,讓他前去收拾餘燼,自然是事半功倍。倘從壞的一方面看呢,狼子野心,難免不去與撚匪會合,那就是養癰成患的政策了。」

  徐春榮笑上一笑道:「職道是百姓一方面的觀念,大帥是朝廷一方面的觀念,倘若易地而言,大帥或者贊成職道之話,也難說的。」

  曾國藩聽了大笑道:「杏翁真直心人也,此言一點不錯。」徐春榮道:「聽說四眼狗現在婺源一帶,猶在負隅。南京城內的人民,遭此大劫,只要西風一起,即有號寒啼饑之歎。職道本是在等敝老師來此一見,就要走的。那知敝老師遲遲吾行,不知何時才到。」徐春榮說到這句,不覺失笑起來道:「職道因為那個四眼狗,如此湣不畏法,日來似有撫髀之歎了呢。」曾國藩聽說撲的一聲,忽將徐春榮的手,緊緊捏住道:「杏翁,你真肯再替我出一次馬麼?」

  徐春榮又笑道:「職道已在自告奮勇,怎麼不去?」曾國藩聽了,方才放手大笑道:「杏翁,你此次奏凱回來,我一定封你為漢壽亭侯。」

  徐春榮聽了一愣,似乎不解此話之意。

  曾國藩又大笑道:「杏翁,你也是一位飽學之士,怎麼連三國演義,也沒有看過不成麼?」

  徐春榮聽了,方才明白曾國藩這句說話的意思,乃是等他打勝回來,准他去見他那老師劉秉璋,當下也就笑著答應。

  曾國藩便命徐春榮以兩江營務處的名義,統領二十四營頭前往婺源,打那陳玉成。徐春榮正待起身退出的時候,曾國藩忽向徐春榮咬上幾句耳朵,徐春榮點頭會意,各自一笑走散。作書的做到此地,卻要賣個關子,暫且按下。

  先敘那時南京的督糧道一缺,已由曾國藩到任那天,委了曾國荃的幕府,江蘇補用道王大經署理。豈知這位王大經觀察,還要比較曾國藩來得道學。

  曾國藩原是因為王大經的道學,方才委他署理這個糧道,方能涓滴歸公,于國於民,均有利益。卻不防這位王大經對於督糧之事,雖然打得井井有條,事事能使曾國藩滿意,可是他於職守之外,偏要前去干涉一府兩縣的事情。

  這末他所干涉的究是什麼事情呢?說起來倒是一件風流韻事,原來那時的南京,先被天國之中的人物,十二年的一括,莫說民間寸草無存,就是地皮底下的有些窖藏,也被那班天國的兵將,掘個無遺。再加破城之日,不免玉石俱焚。雖經曾國藩諭知兩司,以及一府兩縣,趕緊設法籌款,繁榮市面,無如當此兵燹之後,杯水車薪,無濟於事。市面不好,百姓更不聊生,所以徐春榮已向曾國藩提過。曾國藩因為一時沒有大宗款項可籌,只好嚴催藩司,運司,糧道、支應局、牙厘局、各司道趕快辦理。

  南京的釣魚巷,本是最負盛名的窯子,一班老鴇,以及窯姐兒,從前因見天國的政令,注重女權,所以不敢高張豔幟,作此神女生涯,及至克復南京,自然要借恢復承平之樂的題目,大家再整旗鼓,方有飯吃。

  其時的江寧府,姓桂名中行,很有一些政治經驗,他見釣魚巷一帶的妓院重興,雖然沒有大張曉諭的前去保護,可也決不去做那些打鴨驚鴛之事,甚至老鴇妓女和人打官司的時候,這位桂太尊還能稍給她們一點面子,這就是取那古時女閭三百,興隆市面的意思。

  獨有那位王大經觀察,一經聞知其事,不禁氣得北斗歸南起來,立即傳見一府兩縣,狠狠的申飭幾句。當下一府兩縣,等得王觀察發過了火,方才一同說道,大人所諭的禁娼之話,卑府卑職等,既已一行作吏,這點公事,似乎還不至於不知道的。不過現在市面如此蕭條,若不稍寬一點禁令,這個市面,恐怕更加不成樣子了。王大經一見一府兩縣,竟敢不奉上司命令和他抬杠,這一氣可是更了不得了。他等府縣走後,便叫糧差去抓。誰知老鴇本已各衙門打點好了的,糧差奉命出去一趟,連鬼也沒有一個抓來。

  王大經明知糧差受賄賣放,他便不動聲色,親自去抓。後來雖然被他抓到一兩家,可是糧道沒有班房,沒有刑具,只好仍然發交府縣。府縣知他脾氣,顧他面子,也就簿責了案。

  王大經既得甜頭,他就從此常常親自出去抓人,府縣看不下去,便去稟知曾國藩。曾國藩聽了笑上一笑,等得王大經上院的當口,卻也勸阻一番。恰巧這位王大經,以為禁娼決不錯的,仍然瞞了制台常去抓人。

  有一天的下午,王大經出去拜客,經過秦准河下,忽然聽得一片絲竹管弦之聲,夾著幾個婦女的笑語,他就大不為然起來。一個人坐在轎子之中,一邊拍著扶手板,一邊發話道:「這還了得,那個大膽的,青天白日,竟敢畫船蕭鼓,在此河中飲酒狎妓,我不辦他,誓不為人。」

  王大經說完之後,立命住轎,親自走到河邊,抬頭一望,正見一隻頭號畫舫,裡面坐著十多個穿紅著綠,抹粉塗脂的妓女,一邊唱著淫詞豔曲,一邊向著岸邊搖來。

  王大經此時早已氣得人肚皮裡裝了狗矢,卻也學了一個乖,恐怕發火太早,那船不肯攏岸,倒也沒法辦他。所以一聲不響,一直等到船靠岸的當口,他就親自奔上船去,那有工夫再行細看,單向幾個妓女大喝一聲道:「好大膽的賤人,你們今兒在伺候誰呀,連王法也不怕了麼?」

  內中一個很年輕的妓女,聽了他話,即不慌不忙的,抬起一雙玉臂,飛快的向著後艙廉內一指道「你這位大人,自已去瞧去。」

  王大經至此,不禁也會一愕,忙暗忖道:這個淫娃,究仗誰的膽子。不料王大經的念頭尚未轉完,忽見後艙之中,有個老者搴起廉子,拍手頓足的朝他大笑道:「本部堂在替我們給營務處餞行,卻是一樁私事,竟被老同寅前來捉破,真正有些慚愧呀慚愧。」正是:

  做官只怕來頭大
  發氣還須帶眼尖

  不知這位老者,究是那個,且閱下文。

  第六四回 仗劍登堂眼看門人逐愛妾 攜書入座相對夫子念亡兒

  王大經一上那只畫舫,正在喝問一班妓女,當場就有一個年少美貌妓女,向那後艙簾內一指,教他自己去看。王大經一邊甚為詫異,一邊即向簾內望去,忽見一位老者向他大笑著說了幾句說話,你道那位老者是誰,卻是中興第一功臣,現任兩江總督部堂,一等侯爵,曾國藩的便是。

  王大經到了此時,不禁弄得手足無措,只好搶步上前,奔入後艙,對著曾國藩請上一個安兒道:「職道不知大帥在此晏客,倒來驚駕,很是有罪。」

  曾國藩指指一旁的徐營務處,接口說道:「老同寅,我因方才多喝了幾杯熱酒,覺得有些不能支撐,故同我們這位杏翁,進艙稍憩一會,現在老同寅既是來作不速之客,何妨也陪我們杏翁喝它幾杯呢?」

  王大經忙向徐春榮拱拱手道:「杏翁不日出發親去剿辦那個四眼狗,定是馬到成功,兄弟此刻只好借花獻佛,奉敬三杯,算替杏翁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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