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大清三傑·曾左彭 | 上頁 下頁
八八


  雷正琯即托他去處理大事。頭幾天也還看不出他的壞處。又過幾天,見他所有策劃之事,不甚中肯。於是稍稍有些疑慮起來。有一天,忽因轉運糧抹的問題,一時不能解決,便對那道士道:「現在撚黨勢熾,各路大兵,屯聚陝晉各地。糧運一事,頗覺棘手。未知足下以為怎樣辦理?才能遊刃有餘。」那個道士見問,一時嚅嚅囁囁的竟至答非所問。雷正琯至此,始知上了此人之當。當時即借一個題目,將那道人問斬。稟報上去,說他費了無限心機,方把太平天國前偽軍師錢江誘到局中,驗明正身,業已正法。官胡二帥,說是不問真偽,殺了就得。

  探子報告的,就是這樁事情。

  當下曾國藩便對探子笑上一笑道:「你將此事探來稟報,也沒什麼不合之處。但是錢江何人,他既隱去,何致再到人間。何致去就雷大人的職司。何致會被雷大人拿下問斬。湖北的官胡二帥,並非不知。只因認為殺了一個行騙道士,其事甚小,不足研究也。你怎知道。」

  探子聞諭,方始含赧而退。

  曾國藩等得探子去後,正想去寫日記,忽見一個戈什哈呈上一個手本,下面寫著附生潘鼎新五個小字。便問戈什哈道:「他有薦信沒有?」

  戈什哈答道:「沐恩曾經問過他的。他只不言。沐恩不敢多去盤問,恐違大人的軍令,因此報了進來。」

  曾國藩撚須微笑道:「對羅對羅。現在人才難得。既是有人指名見我,必有一點學問,萬萬不可埋沒人家來意。」

  曾國藩說到此地,把手一揮道:「請到花廳相見。」

  及至走到花廳,一見那個潘鼎新的裝束,幾乎笑了出來。你道為何?

  原來潘鼎新所穿的一件破舊府綢四方馬掛,長得蓋過膝蓋。內穿一件老藍竹布的長衫,卻又極短。遠遠望去,兀像穿著袍套一般;再加上那頂瓜皮小帽,帽上一顆紅線結子,已經成為黃色;一雙布鞋,底厚二寸有餘。一種村學究食古不化的模樣,委實有些萬難。

  當下曾國藩先自暗忖道:如此一位學究,怎好來此投軍?但既遠道前來找我,不能不以禮貌接待。想到此處,便去向著潘鼎新將手一伸道:「請升坑。」

  那個潘鼎新,一見曾國藩請他升坑,忙把腰骨一挺,雙手一垂,朗聲答道:「老帥位極將相,潘某怎敢分庭抗禮。」曾國藩笑上一笑道:「第一次相見是客,那有不坐之理。」潘鼎新聽見如此說法,只好遵命坐下。

  曾國藩照例送茶之後,方問來意。

  潘鼎新道:「潘某在家時候,雖曾看過幾本兵書。因思現在既為這般亂世,人材迭出,斷非潘某不學無術之輩,可以出而問世的。前幾天及見敝省的那位李希庵中丞,輕敵出戰竟至陣亡,方才知道目下的大員,不過爾爾。」

  曾國藩聽了大吃一驚道:「怎麼,李希帥前一向還有公事前來調人,此是那天的事情?」

  潘鼎新道:「沒有幾天。」

  曾國藩又問道:「足下究從何路而來?」

  潘鼎新道:「是從廬州來的。」

  曾國藩道:「這末我此地,怎麼還沒官報?」

  潘鼎新道:「現在道途梗塞,信息難通。潘某因是家鄉熟地,所以能夠到此。」

  曾國藩聽了點點頭道:「足下可知此事的大略麼?」潘鼎新道:「略知一二」。

  曾國藩摸著鬍子,連聲噯噯道:「你就說說看。」

  潘鼎新道:「敝省省垣,已經陷在賊手,先後九年。因為安慶地方,雖是一個山城,可是面臨大江,易守難攻。只要看從前的事情,一死就是幾位撫台,此城難攻,可想而知。此次李中丞因見老帥已拜江督之命,他是安徽巡撫,須受老帥的管轄。」

  曾國藩聽到此地,岔口說道:「這倒還是我的晚輩。他那亡師羅蘿山,是我老友。」

  潘鼎新道:「如此說來,更有關係的了。他的急於要去克復省城,自然理所應該。豈知援兵未到,就去出戰,守那安慶的人,又是那個威名極大的四眼狗;再加那個偽忠王李秀成,還怕四眼狗一時疏忽,又派了他那堂弟李世賢率了幾萬悍賊,紮在城外,以作犄角之勢。李中丞的部下又少,從前未出亂子是全仗那個劉秉璋幕中的徐春榮,所以還能打上幾次勝仗。自從徐春榮奉調去到湖北之後,李中丞一個兵單將寡之身,就是不去攻那安慶,已經芨芨可危,難以自保。一去攻城,便至一敗亡身。」

  曾國藩皺著眉頭的說道:「舍弟貞幹和曾大成兩個,我已檄調前往助援安慶,何以如此耽誤程途,至今未到。」潘鼎新道:「現在四處是賊。再加左宗棠左大人新拜浙撫,擬從徽郡殺入衢州,於是更加行軍梗阻,極其不便。怎麼可以怪著令弟大人。」

  曾國藩聽了,仍然不以為然的答道:「行軍最貴神速。總是我不能教,以致舍弟的經驗學問,兩有欠缺之故。」潘鼎新接口道:「老帥的滿門忠義,舉世鹹知,不必謙虛。但是現在安慶的撫台,朝廷尚未放人。令弟大人,倘能從速趕到,倒是克復省垣的一個極好機會。」

  曾國藩不解道:「方才足下,不是還在盛稱四眼狗、李世賢兩個之能的麼?怎麼此時又說容易起來了呢?」

  潘鼎新笑上一笑道:「現聞李世賢因聞左大人攻浙甚急,又見已經殺死一個清國撫台,安慶地方,暫時無慮。他已率兵竄入浙江,志在攻奪那個衢州去了。剩下一個四眼狗,自然多少有些戰勝的驕氣。所以我說此時,是個大大的機會。」

  曾國藩一愕道:「足下據事立論,真是一位將材,令人佩服萬分。現在左大人那兒正在少人相助,讓我將你薦去如何?」

  潘鼎新聽說,方向身上摸出一封書信,呈與曾國藩去看。曾國藩接到手中一看,見是那位程學君介紹來的。書中盛譽潘鼎新的本領勝他十倍。

  曾國潘至此,方才明白潘鼎新這人,非特有才,且有節氣。明明來此投效,不肯先把介紹之信交出,便是他有身價的地方。當下收過那信,又問潘鼎新,願到浙江去否?潘鼎新道:「同為國家效力,在此在彼,都是一樣。」

  曾國藩聽了大喜,馬上寫上一封薦書,交與潘鼎新,命他克日動身。潘鼎新謝過曾國藩,起程之際,複又叮囑去取安慶的機會,萬萬勿失。

  曾國藩一等潘鼎新走後,即飭飛馬報知貞幹和曾大成二人。沒有幾天,忽得飛探報到,說是國荃、貞幹兩個,已把安慶克復。曾國藩一得此信,不覺喜形於色的自語道:「這樣一來,真可稱為難兄難弟的了。」

  等得正式公文到來,細細看過,方知貞幹忽在中途遇見國荃。貞幹就約國荃幫忙先去克復安慶,再辦圍困金陵之事。國荃應允。果然竟被那個潘鼎新料到,四眼狗大有驕氣,其一稍稍疏忽,一個九年陷在賊手的安慶省城,竟然克復下來。時在咸豐十一年八月。及至奏報朝廷,尚未接到批回,忽於初十那天,奉到贊襄政務王大臣的諮文,說是文宗顯皇帝,已于七月十六那天賓天。安慶克復之折,竟不及見。

  曾國藩這人,本極忠義。一見此等噩耗,不禁悲從中來。掩面而泣。左右慌忙勸慰。

  曾國藩拭淚道:「朝廷待我甚厚,不比旁人。我在軍中,每次大敗,從未責備一句。直到如今才把安慶克復,那知文宗顯皇帝,又已不及看見。哀哉痛也。我罪深矣。」

  曾國藩哀痛一會,又把諮文再去細細一看,突又一驚道:「大行皇帝,本有太子,何必用著這班贊襄政務大臣。」

  說到此地,就想以他三朝元老的資格,前去奏上一本。後又一想,這等大事,朝中大臣,豈無勝他之人,必定業已頗費斟酌,我卻不可冒昧,姑且寫信前去問過翰林院郭嵩燾再講。

  曾國藩想定主意,立即一揮而就,發信進京。誰知一等多日,竟沒回信。正是:

  大敵當前猶未靖
  深宮確息更難知

  不知進京之信,何以沒有回音,且閱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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