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大清三傑·曾左彭 | 上頁 下頁
八五


  曾國藩一聽此信,方才用手先將他那頭上的汗珠子拭了一拭,然後說道:「如此說來,真是朝廷的洪福齊天了。」

  章價人在旁中清楚,不覺一呆。暗自忖道:我乃隨便謅謊,怎麼竟會成了真事,莫非還在做夢不成?忙去自已咬咬指頭,覺得知道疼痛,方始大喜起來。索性不肯承認謅謊,便對曾國藩笑著道:「大人昨夜只想盡忠,不是晚生相勸,此刻……」章價人說到此地,又見一個探子來報,說是九大人會同塔將軍,已將敵軍擊退,現在坐船,等候老帥回去,商量軍事。曾國藩聽說,即同大家回到船上。正是:

  有意栽花花不發
  無心插柳柳成蔭

  不知曾國藩到了船上,還有何事,且閱下文。

  第四四回 銅官感舊文學士題詩 錫堡抽煙彭京卿斬子

  曾國藩同著大家回到坐船。剛剛踏進艙去,還沒來得及去問曾國荃和塔齊布兩個的說話,一眼瞥見他的公文案卷、家書日記,統統成為灰燼,不禁變色的急問:「怎麼怎麼……?」當由一個戈什哈稟答道:「想是賊人燒的。」

  曾國藩聽說,暗想公文案卷,關乎全軍命脈。家書日記,關乎半生心血。現在兩樣全失,于公於私,都有責任。活在世上,何顏見人。想到此地,不覺悲從中來。忽給大家一個不防,撲的一聲早已跳下水去。

  那時那位章價人師爺,可巧又站在曾國藩的旁邊,一聽噗咚之聲,趕忙伏出船沿,拚命的一抓,居然被他抓住曾國藩的一根髮辮。但是不敢抓得太重,生怕抓落髮辮。只好一面死勁抓住,一面嘴上大喊。其時又值春潮大漲,水勢澎湃,大有稍縱即逝之虞的樣子。幸虧曾國荃、塔齊布、曾貴等人,已把曾國藩這人,搶著救起。

  大家因見曾國藩已經有水入腹,昏迷不省人事。趕忙泡了姜湯,幫同灌入口中。過了一會,方見曾國藩悠悠揚揚的回過氣來。及至能夠講話的時候,始見曾國藩有氣無力對著大家恨恨地說道:「君子愛人以德,你們救我活來,又為何事?」

  曾國荃第一個接嘴道:「大哥一身,系著全國的安危,非是一死可以了事的。怎好不救?」

  曾國藩見他的兄弟之話,來得十分正大,不肯強詞奪理的硬去駁他。只得微喟了一聲道:「老弟雖是這般說法,但怕朝廷未必再赦為兄,也是枉然。」

  塔齊布、章價人兩個,一同答道:「老帥本為兩朝元老,聖眷甚隆。只要仔細陳奏,未必一定得著什麼嚴譴。」曾國藩聽了此話,無語半響。

  曾國荃又問道:「大哥身體,此刻覺得怎樣?倘能支持,兄弟還有萬分緊要的消息,報知大哥。」

  曾國藩急問道:「什麼緊要消息,你且說來。」

  曾國荃道:「江南大營,已被南京城內的悍賊攻潰。向榮向欽差,在那未曾攻潰江南大營的時候,因病出缺。朝廷即將副欽差張國棵升為正欽差。誰知江督何桂清,事事制肘,不發軍餉。營中兵士,竟有一兩年沒有領餉的。都因愛戴向張兩帥,所以還能支持過去。此次南京之賊,不知怎樣被他們打聽出來的,官軍這邊,文武不和。於是竟率悍賊十五六萬,以及狼兵二百餘人,直撲江南大營。張國粱戰死丹陽。江督何桂清一聞敗信,馬上退到蘇州,蘇撫不肯納人,何桂清忽到常熟縣中駐紮。常熟縣紳,無不震驚駭笑,怎麼一位兩江總督部堂,會駐一個小縣起來。複由縣紳公湊三萬銀子,請他退走。現在已經奉旨拿京訊問。和春也因此事革職。」

  曾國荃一直說到此地,方才喘了一口氣道:「這是一件最緊要的事情。其次是駐紮湖北邊境的那位內閣學士勝保勝欽差。忽被黃文金的一支賊軍,乘其不備,將他殺得片甲不還。他就逃到陝西,也被朝廷拿解進京。他在路上,還做上一首詩是:

  山靈知有謫臣來,雨霽雲收見上臺;行過華陰三十裡,蓬花仙掌一齊開。

  曾國荃念完了勝保的詩句,又接說道:「勝保到京之後,皇上將他發交刑部和宗人府會審。虧他胞姊文殊保,替他上下打點,皇上方才令他自行奏辯。最好笑的是上諭上面,有一條問他何故縱兵殃民,以及姦污婦女。他卻老實承認,說是他尚壯年,軍中不能攜帶婦女,所以他與他的兵士,不能不以民間婦女,暫濟一時之急等語。可巧皇上正在行在①養病,所有奏摺,都交那位生有太子的寵妃翠姐②閱看。」

  【①行在即前清皇帝行次之稱。例如戰時將帥所駐之地稱之軍次也。時咸豐已被英法兩軍逼迫離京。】
  【②翠姐即慈禧後之小名。】

  曾國荃說到這句,忽朝塔齊布、章價人等人,笑上一笑道:「你們大家想想。一位青年妃子,怎好閱看此等奏摺。當下自然大怒,力主即將勝保正法。後來仍是他那胞姐文殊保替他求情,總算賜帛自盡,保了一個全屍。

  「還有那位琦善琦欽差。也因師久無功,革職而去。

  「胡潤帥因見黃文金既是十分曆害。湖北地面,同時又少去兩個欽差大臣。只得飛調鮑春霆,劉仲良兩軍回援鄂省。鮑春霆因在宿松一帶,和那四眼狗陳玉成相持。不能立時離開戰地,便請劉仲良先行。胡潤帥便用了徐春榮那個直放襄河之水,淹沒武昌之計,業已克復武昌。

  「胡潤帥因為徐春榮此次獻計有功,沒有和他說明,即把他的功勞,列入異常。奏保一個儘先選用直隸州知州。不防這位徐公,也與我們這位雪琴一樣脾氣,只願殺賊救民,不願因功受獎。他若要想做官,平心而論,這幾年來的功勞,何止僅保一個異常勞績,還是一個直隸州知州呢。當時這位徐公,認為胡潤帥似以功名二字壓他,馬上要向劉仲良辭差歸隱。後來還是劉仲良打的圓場,將他保案,移獎其母節孝可風的一塊匾額,方才了事。

  「左季高也在婺源、景德鎮的兩處地方,連打幾次勝仗。已有上諭,命他署理浙江巡撫。此地的軍務襄辦一缺,他已不能兼辦了。

  「兄弟之意,仍是主張用那圍困金陵之計,大哥現在總該可以替我出奏了。」

  曾國藩此時的精神,本極疲倦。所以一直等他兄弟,一樁樁的講完,方始分別答話道:「此次江南大營,潰得季常不好。南京賊酋,不敢十分猖獗者,不能不算向張二人之功。向張二人,自從廣西追起,一直由湖南,而嶽州、而湖北、而南京,跟蹤釘在他們屁股後頭,未曾一步放鬆的。今既如此,你那圍困金陵之策,當然不可緩了。何制軍也是一位封韁大員,丹陽就是他的防地。就不馬上殉節,也不能跑到一個小縣份去。現在做大員的品行若此,人格若此,言之可歎。勝保、琦善二位欽差,本不足道,不必提他。潤帥能用那位徐春榮之計,因而克復省垣,自然可喜之至,不過既用水決之策,恐怕玉石俱焚。」

  曾國荃聽到這句,方接口道:「百姓倒未遭殃。」曾國藩一驚道:「何以故呢?」

  曾國荃道:「此次盜匪複占武昌,百姓因已吃過上次楊秀清的苦頭,都於被占之後,陸續逃出。至於現在還在城內的百姓,簡直可以不能稱為百姓,不是和發逆部下有關連的,便是有意留在城中,想搶東西的。徐春榮獻計之時,已將此著說明。況且發逆也沒全行淹斃。無非因水之故,不能再守,致被官軍攻入罷了。」

  曾國藩聽到這裡,忽又失驚道:「這樣講來,那位徐公的見解學問,守經行權,無一不可令人欽佩的了。至於季高既拜浙撫之命,自然對於大局極有裨益。」

  曾國荃道:「兄弟本為這些事情,正想來此面見大哥。及接大哥前去調兵的公事,兄弟馬上兼程趕來。」

  曾國荃說著,又指指塔齊佈道:「兄弟的隊伍剛到敵軍後方,就見塔將軍正和他們大戰,因此前後夾攻,幸將賊人殺退。但是劉連捷和巫大勝兩個,怎麼這般冒昧?劫營之事,本是第一險著,若非拿有十二萬分的把握,萬萬不能輕舉。現在鬧得自己陣亡,險些誤了大哥之責。」

  曾國藩聽說,微微地搖頭道:「三軍之責,本在主帥。為兄薄德鮮能,致招將士不聽命令。這場亂子,似乎不必責備他們。」

  曾國藩說到此地,又對塔齊布笑上一笑道:「塔將軍昨兒晚上,在那跳馬澗的一捷,不是價人告知於我,恐我此時已經不能與你們大家相見了。」

  塔齊布慌忙遜謝道:「標下昨兒晚上,一聞劉巫二位擅自前去劫營之信,真是急得要死。正在無法之際,又得探子報到,說是敵方的那個林彩新,似有擬用他們船舶,包圍我方之舉。標下那時也叫鋌而走險,立即率了全隊,出其不意,迎頭痛擊。總算仰仗老帥的虎威,幸有這場勝仗。」曾國藩正待答話,忽見戈什哈報入道:「城內的文武官員,統統來此問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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