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大清三傑·曾左彭 | 上頁 下頁
八〇


  當時曾國藩吞下那道上諭之後,心裡便覺一安。稍稍打上一瞌銃,天已大亮。曾國藩起身下床,用腳去套鞋子,覺得鞋底極薄,不是他平日所穿的那雙。忙將老家人曾貴喚入道:「我的鞋子,怎麼不見?」

  曾貴忙去一看,微笑的說道:「大人腳上所套的鞋子,就是昨天穿的那一雙,怎麼又說不見。」

  曾國藩聽說,方去拿到手上,仔細一看,不禁也就失笑起來道:「這樣說來,昨天晚上,還沒有將我急死,真算便宜。」

  曾貴這人,還是竹亭封翁手上用下來的,曾國藩因此另眼相看。曾貴也敢在曾國藩面前,隨便問話。當下一聽曾國藩如此說法,又笑問道:「家人往常看見大人,國事勞心,從沒昨天晚上,那麼厲害。不知甚麼大事?」

  此時曾國藩已把鞋子穿上,聽見曾貴如此問他,他便翹起一雙腳來,去給曾貴去看道:「甚麼大事,我的鞋底,被我轉了一夜,竟至踏薄一層。此事之大可知。但是不能告訴你聽。就是告訴你聽,你也沒有法子助我。」曾貴聽說,也就一笑而出。

  曾國藩便到簽押房裡前去批劄公事。原來那時曾國藩的官階,雖然仍是一個禮部侍郎。湖北巡撫且未到任,無非也與琦善、勝保、和春、向榮等等幾個欽差相仿。但是各處的統兵將帥,不是他的門生,即是他的故吏;再加他的學問、品行、名望、調度沒有一個不是心悅誠服。所以雖無總攬兵權之名,卻有總攬兵權之實。每日各處的到文,緊要的,平常的,至少也有一二百件。那時他的大營之中,文案師爺、折奏師爺、墨筆師爺、書啟師爺、寫馬封的師爺,也可編成一營。曾國藩總算精神還好,對付得這些公事下來。倘若換上別個,斷難如此井井有條的了。

  曾國藩一連忙了幾天,這天稍稍清閒一點,正想命人打水洗腳,又見戈什哈報入道:「彭玉麟彭大人,家裡九大人,一同到來。請在那裡相見?」

  曾國藩一聽彭玉麟和他的國荃兄弟到了,不禁大喜,早將洗腳之事,忘記得乾乾淨淨,忙道:「趕快請到此地相見。」

  等得彭玉麟、曾國荃二人一同走入。曾國藩站起相迎道:「你們二人,怎會遇在一起。」

  彭玉麟先答道:「九世叔因事去到門生那裡,門生便同他老人家一起來的。」

  曾國藩連說:「這末快快坐下,快快坐下。」

  三人坐下之後,曾國荃忙問道:「大哥此地,可曾接到鮑春霆、勝欽差兩個大敗的軍報麼?」

  曾國藩大吃一驚道:「沒有呀,九弟是甚麼地方得來的消息?」

  曾國荃道:「貞幹哥哥,自從此次由籍出來,總是沒有離開兄弟。這回去到三河鎮上,搬取溫甫哥哥靈柩,沿途聽人紛紛傳說此事。他就索性命人運回靈柩,他一個人去了漢陽一趟,因此打聽得清清楚楚的。」

  曾國藩聽了忙不迭的問道:「勝欽差且不說他。春霆乃是我最心愛的名將,大概沒有性命之虞吧。」

  曾國荃又說道:「春霆這人,何至於有性命之虞。他雖打了幾個敗仗,手下死了四五百人,認為平生大辱。其實敵軍那邊,早傷亡了四五千呢。」

  曾國荃剛剛說到這句,忽見戈什哈送進一大包公文進來。面上第一封公事,就是霆字軍的官印。急將話頭停下,順手拿起拆開一看:只見公事紙上並沒半個字跡,僅有中間一個極大的鮑字,四面都是畫著圈圈。那個鮑字,寫得只好意會。不禁大笑起來,遞給曾國藩和彭玉麟二人一同去看道:「這是甚麼公事?」

  彭玉麟也失笑的說道:「我們知道,大概定是春霆又被人圍著了。因惡文案辦理忒慢,所以他就自己大筆一揮。可又不能寫字,所以弄成這種怪狀。話雖如此,這道告急公文,恐怕比六百里加緊的廷寄,還要著急呢。」

  曾國藩聽說,也是笑著點頭道:「這末且莫談天。現在快揀那一路和他最近的軍隊,撥兵救他。」

  曾國荃接口道:「要末只有張玉良、塔齊布的兩軍,都駐武穴,讓兄弟就去拿大哥的令箭,派了飛探前去調撥。」

  曾國藩亂揮其手的答道:「快去快去。稍遲一點,便誤大事。」

  曾國荃出去之後,彭玉麟便在身上,摸出一張詩稿,呈與曾國藩道:「這是勝保做的詩,被貞幹世叔抄來的。老師請看。」

  曾國藩接到手中一看,只見寫著是:

  戰罷歸來日未遲,連營暮靄繞鞭絲;
  滿腔兒女蒼生意,說與如雲將士知。
  妙曼年華二十時,如花如玉好丰姿;
  三杯飯後嬌無力,又讀楊妃出浴詩。

  曾國藩看完許久,猶在口上低哦。彭玉麟料定他的這位老師,一定不知勝保蹂躪朱氏之事。便有意問道:「老師既在低聲吟哦,大概此詩,還有可誦之處麼?不知老師可曾看出是詠甚麼的。」

  曾國藩不假思索的答道:「第一首當然是詡他戰功,第二首或是題畫。」

  彭玉麟聽說,連搖其手的道:「老師把第二首看錯了。」

  曾國藩不解道:「怎麼看錯,此詩頗覺風雅。武人而能作此,也算難得。不能因他別樣不好,連這題畫詩也說它不好了。」

  彭玉麟聽至此處,始把勝保在津不法,逼迫朱氏裸體陪酒之事,大略告知曾國藩聽了。

  曾國藩猶未聽畢,早用雙手將他耳朵掩住道:「天底下真有此類禽獸行為不成。如此說來,這位勝飲差豈非也和長毛一般了麼。」

  彭玉麟正待接嘴,只見曾國荃已經一路走來,一路說道:「飛探業已派出,春霆諒可保住了。」

  彭玉麟接口道:「世侄已將勝保的兩首詩呈現給老師看了。」

  曾國荃微微地搖頭道:「這種狗彘不食的東西,難道還好當他人類看待不成。」

  曾國藩道:「他的行為,照我之意,立即可以把他軍法從事。不過旗人之中,竟能做出這幾句句子,總是虧他。因為詞藻是詞藻,品行是品行。」

  曾國荃接口道:「只是他的胞姊文殊保,文學品行,樣樣比他好得多呢?」

  曾國藩忽然笑了起來道:「我們此刻,無端的談起詞章起來,真正所謂是『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了。」

  曾國荃正待接口,忽見一位名叫章維藩號叫價人的文案師爺,急急忙忙捧著一大包的到文進來。曾國荃忙在章價人的手上一望,只見有封公事是官文、胡林翼那裡發來,請他老兄會銜出奏的。急去拆開一看,只見內中幾句是:據霆字軍統領鮑超,自稱『屢戰屢敗,應乞憲台奏請嚴加議處,以為應戰無方,督兵無能者儆』等語前來,據此相應會銜請旨辨理云云。

  曾國荃不禁一嚇道:「這樣一奏,春霆不是完了麼?」

  曾國藩接去一看,也在搖頭道:「這個公事,奏得不好。春霆自請處分,乃是照例之事。但是現在大敵當前,人材難得,官胡二帥,應該將他這個屢戰屢敗四字刪去才是。」

  彭玉麟接口道:「大概官胡二帥,因為軍務倥傯之際,一時想不到此,也未可知。」彭玉麟說了這句,忽又忙不迭的說道:「門生想出一個法子,可以相救春霆了。」

  曾國藩、曾國荃兩個聽說,不覺同時一喜起來,正是:

  幕府人才推折奏
  朝廷賞罰視文辭

  不知彭玉麟究是何法,且閱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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