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大清三傑·曾左彭 | 上頁 下頁
七二


  彭玉麟接口道:「遲早一點,倒還不礙。總得克復武昌,恤典方能優厚。」

  曾國藩連連點首的答道:「對羅,對羅。我的意思,也是這樣。」

  彭玉麟道:「今天春上,門生在那樟樹鎮地方,大破賊船之時,險和蘿山一樣。第二次奪那臨安的賊壘,也極危險。第三次率林恩源等人,去攻九江,偽忠王李秀成率著三萬悍賊,五幹艘船舶,親自和門生打上七天七夜,當時雖被門生將他殺退,不防安吉又陷賊手。周玉衡廉訪,死得還比蘿山慘酷。」

  彭玉麟說到此地,曾國藩忽岔嘴問道:「今年三月裡,你扼紮吳城鎮的時候,賊攻撫州,你不是同著林恩源、鄧輔綸、畢金科、周鳳山等人一起進剿去的麼?」

  彭玉麟答道:「是的。」

  曾國藩又說道:「那場戰事,聽說你曾經受著一些微傷,可有此事?」

  彭玉麟聽到這句,不覺恨恨地的答道:「門生和林鄧畢幾個,險被周鳳山所誤,都和周廉訪一樣戰死的了。」

  曾國藩側著頭的想上一想道:「周鳳山的軍隊,不是在那樟樹鎮上,被李世賢、吳彩新等人的賊船,擊潰的麼?」

  彭玉麟點頭道:「誰說不是呢。門生和林鄧畢幾個,正在前方進剿撫州,倒說周鳳山的後隊,竟在後方潰得一塌糊塗。」

  曾國藩道:「照軍法而論,周鳳山這人,早該問斬,大概贛撫因正在用人之際,所以沒有辦他。」

  彭玉麟又說道:「這是六月間賊將袁圓攻陷饒州府的時候,也是周鳳山行軍遲誤之故。」

  彭玉麟說著,忽又盛讚曾國華的本領道:「溫甫真是一位名將。那時他的手下,僅不過五六千人馬。他從安徽殺到湖北,一連克復咸甯、蒲圻、崇陽、通城四縣,複又從湖北轉戰而東,連克新昌、上高各城,直抵瑞州。他若遲到一天,瑞州一定難保。」

  曾國藩點點頭道:「總算還有一點勇氣。就是我那沅甫舍弟,他只帶了自己所練的吉字一軍,到處擊賊,打敗仗的時候倒少。安慶的那個四眼狗,他的強悍,凡他所到之處,甚至小兒不敢夜啼,獨有見著沅甫舍弟的那杆吉字旗號,他就罵著奔逃。說是老子要把這個腦袋,留著吃喝,不和你這個曾家小子,鬧著玩兒。」

  彭玉麟笑著接口道:「說起九世叔來,外面輿論極好。門生正要稟知老師。」

  曾國藩道:「輿論講些甚麼。」

  彭玉麟道:「那時九世叔還在安徽地方殺賊。輿論是,江忠源手下的鮑超,向榮手下的張國梁,老師手下的羅蘿山,李鴻章手下的劉銘傳,劉秉璋手下的徐春榮,胡林翼手下的易容之,以及李續賓手下的九世叔,門生手下的楊厚庵,都是現在的趙子龍。」

  曾國藩也笑著說道:「其餘的幾個,我都知道,確還不錯。

  只有潤芝手下的那個易容之,我怎麼不知道呢?」

  彭玉麟失驚道:「易容之就是此次湖北失守時候,自率妻子兒女一百多人,與賊廝殺,殉難在德安府任的那位易太尊呀。」

  曾國藩聽說,方才微微地點首道:「哦,就是他麼,我雖聽人說過此事,但是不甚詳細。」

  彭玉麟道:「他的令坦,就是劉馨石觀察之子,劉小馨太守。現充門生的幕府。他的歷史,很有趣味。他的殉難,很是可慘。」

  曾國藩道:「這末你就講給我聽聽看。」

  彭玉麟道:「這位易容之太尊,原籍廣東。家裡很窮。父母早故。他在十一歲的那一年上,就在廣東駐防漢軍、劉馨石家裡看馬。年紀雖小,生性廉介。除了應得的傭工錢三五千文之外,真可稱得起一文不取的了。劉觀察見他很有品行,本來存心想把劉夫人一個陪房丫頭,給他為妻。誰知他到了二十歲以外,有一天忽然的不辭而別。劉觀察派人四出尋覓,渺不可得。

  「又過年余,劉僕某,忽見他在南城城下,擺著舊貨攤子。並沒甚麼交易。劉僕仍舊叫著他的小名,笑問他道:『小容,你在此地幹甚麼。主人待你不薄,為何不辭而去?』他卻笑而不答。劉僕又說道:「自你走後,主人就命我們大家四處的找你,後因見找不著,主人很是惦記你的。我此刻看看你這舊貨攤子,也沒什麼生意。還是同我回去吧。』「他聽說,方才搖頭答道:『我的志向,不是常人可測。』劉僕又問他是甚麼志向。他又答道:『我在主人家裡,雖是衣食溫飽,但覺人生在世,最好是能夠顯親揚名。次之也該自立門戶。寄人籬下,終究可恥。所以我決計拿了我所積的工資四十餘千,來此擺這攤子。我的不辭而別,也非不情。實因主人待我太好,我若說明,恐怕不肯放我。請你回去,替我謝謝主人。將來我若得意,一定前來相報。倘若終此而已,那就不必說了。』

  「劉僕聽說,見他志向堅決,不便相強,只好回報主人。主人一聽他有著落,第二天再命僕人前去喚他。等得僕人再去,已經不知去向。僕人回報主人,主人也沒法子。他自遇見那個僕人之後,恐怕再去囉嗦,他又搬了一個更加冷僻的地方,仍去擺他舊貨攤子。

  「有一年,忽然有一個外國人,去到他的攤上賣東西。一面在買東西,一以在看他相貌。及至買畢東西,便問他的姓氏籍貫。他怪那個外國人有些唐突,隨便敷衍幾句。那個外國人仍舊很誠懇的對他說道:『我來貴國多年,曾讀你們的麻衣相書,頗得一點真訣。我見你的相貌,天庭飽滿,地角方圓,確是一位大富大貴之相;還有一股忠勇之氣,直透泥丸。何必在此做這生涯?』「他當時聽了那個外國人之言,益覺語無倫次,不覺冷笑的答道:『我所有的資本,只能作此生涯。這就是俗語說的量布為衣,量米為炊是也。我們風馬牛不相干的,何勞見笑。』那個外國人又說道:『我非笑你,我因你的相貌,實在奇突。千萬人中,恐難找出一個。我在大街開了一爿洋行,你如瞧得起我,可到我的行中,去拿貨色。一轉移間,豈非勝此千百倍麼!』他又說道:『承你善意,自然可感。但我拿了你的貨色,倘賣不去,反而多得累墜,與其將來兩不討好,還是過我這個清苦生涯為妙。』外國人聽他之言,大贊他道:『你真正是位誠實君子了。我能料定你數年之內,必定大富,將來還要大貴,好自為之。』外國人說完那話,方才叮嚀而別。

  「又過幾月,那個外國人又去買他東西。他卻厭惡那個外國人言語絮聒,不甚為禮。那個外國人仍又殷股勤勤的握著他的手說道:『你還記得我的說話麼?』他仍恨恨的說道:『君究為何,我沒如此福命,請勿再言。』那個外國人卻笑著說道:『我在此地已經二三十年,我見此地可以立時致富的人,只有你一個。我也與你有緣。我自那天回去之後,竟至一日不能忘你。所以又來與你相商,你肯聽我的說話麼?』他答道:『君且說說看。』外國人道:『我那行門之前,很多空地。你可去到那裡擺攤。我把我的貨色,發給你去轉售,所有餘利,全行歸你,我僅收回其本就是。』他聽了此話,方才相信那個外國人是真心的。稍稍謙虛一會,也就答應。那個外國人一見他已答應,很覺高興。

  「原來廣東地方,一共只有十三家洋行。那個外國人的洋行,要算居首。及他擺攤洋行門口,生涯居然極盛。每月結帳,並未短欠分文。那個外國人更加相信,甚至一切珍寶,也交他賣。一混五六年,竟多了二三十萬銀子。他因沒有妻小,便把銀子存於洋行。

  「忽有一天,那個外國人辦上一桌酒席,請他坐了首位。對他說道:『我因你十分至誠,敢將心腹相告。我族丁單,自高曾而下,僅得四人,只我有二子,其餘三人為我叔伯行,年紀都大,各擁鉅資,不可計算。現在要我回去,以便承繼。我因到此三十年來,所獲利息,不下二千多萬,要想回國,行中之事,沒人可托。如今得著你這個誠實可靠的人了,我想托你照管。』他聽了此話,因見那個外國人如此信他,倒也不好推託,只得答應下來。外國人即把所有的帳簿鑰匙,統統交給了他。又去吩咐行員道:『這位易先生,就是我的代理人。我走之後,你們見他就算見我。如有不聽調度,他就有權歇去你們生意。』大眾聽了自然唯唯稱是。

  「外國人臨走之際,又對他說:『三年之內,我若再來,那就不說。我若不來,所有一切財產,歸你所有便了。』他初不肯,及至外國人再三叮囑,方才應允。三年之後又接外國人的來信,說是他已擁有數萬萬的財產,不能再到貴國。行中財產,准定歸君承襲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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