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大清三傑·曾左彭 | 上頁 下頁
六八


  曾國藩已知其意,便問他道:「有何說話,盡說不妨。」

  程學啟方始說道:「晚生因見現在帶糧子的,並非全是武官。晚生不才,也想求大帥賞個糧子帶帶。晚生總覺得馬上殺賊,反比這個捧筆桿兒的差使,來得爽快一些。」

  曾國藩聽說,不知怎樣一來,竟會去和程學啟說著玩話起來道:「你要帶糧子,難道還不怕做蘿山的第二麼?」

  程學啟正色的答道:「馬革裹屍,本是英雄事業。疆場授首,原為豪傑生涯。照大帥所說,莫非反怪蘿山死得不是了麼?」

  曾國藩知道自己失言,不該說這玩話,不禁紅了臉的,慌忙向著程學啟拱拱手道:「老兄駁得極是。兄弟向無戲言。況且蘿山為國盡忠,是樁萬人敬仰的事情,兄弟怎麼竟以遊戲出之。」

  程學啟此時也覺他的說話,說得太過。又見曾國藩紅著一張老臉,只在認錯不休。急去擱了曾國藩的話頭道:「晚生何敢扳駁大帥,只因一時想著蘿山為人可敬,方才之話,不覺脫口而出。」

  曾國藩聽說,始把他的愧色退去道:「這末請你快去寫潤芝的回信。至於老兄要帶糧子,那還不容易麼。」程學啟一見如了他的志願,立即欣然而去。又過幾天,曾國藩先後接到彭玉麟、楊載福、塔齊布、張玉良、曾大成以及他那國華、國荃、貞幹三個兄弟,各人上的公事:也有打勝仗的,也有打敗仗的;也有辦事順手的,也有辦事不甚順手的;個個據實而言,沒有一句誑話。曾國藩分別批劄去後。又見統領韓字營參將韓進春,奉委招募新勇,另立營寨,回來銷差之稟。即批其上道:新募之勇,全在立營時認真訓練。訓有二,訓作人之道,訓打仗之法。訓打仗則專尚嚴明。須令臨陣之際,兵勇畏主將之法令,甚於畏賊之炮子。訓作人,則全要肫誠。如父母教子,有殷殷望其成立之意,庶人人易於感動。練有二,練隊伍,練技藝。練技藝,則欲一人足禦數百人。練隊伍,則欲數百人如一人。該將自立之道,勤字嚴字為本,庶幾磨煉勤忍漸成名。勉之,此批。曾國藩批了此稟,又接到江西撫台的救文,說是賊圍南昌甚急,請派援兵,遲則不保等語。曾國藩閱畢,不禁一呆。便暗自思忖道:我所練的湘軍,人數本來不多。只因統兵將官,還算得人,湘軍之名,已為各省督撫爭相歡迎。賊人方面,倒也有些懼憚。此時王撫台又來請發援兵,教我派誰去呢?曾國藩想到此地,忽然被他想到一人,便命文案委員,劄飭駐紮萬安縣的那個禮前營營官、候選同知王鑫,速率本營去到南昌,聽候王撫台調遣。

  劄子去了未久,就接王鑫的稟覆,說是賊營駐劄萬安,先後五閱月來,賊兵不敢相犯。以致地方安謐,商賈不絕於途,厘金稅收有著。且萬安地處重要,不可一日無兵,可否免調到省,仍留原防,以免敵人竄入等語。末後又聲明的是:久履行間,不得靜養,並請於軍務稍閑之際,准予長假云云。

  曾國藩閱畢,一面另調禮後營營官梅德福往助南昌。一面即批王鑫的稟上道:據稟已悉。劄調之後,旋有劄止之,想日內早經奉到。該縣不可一日無兵,自屬實在情形。現在既不調防,仍駐原地。無事之際,仍應認真操練,並須講求分合之法。千變萬化,行伍不亂,乃可以少勝多,以靜制動。該丞紀律素明,頗近程不識之刁鬥,而士卒樂為盡力,亦有古人遺意。惟以久履行間,不得靜養為慮,則尚有所未達。須知千軍萬馬,食鼓喧聒之中,未始非寧靜致遠,精思神通之地。昔諸葛武侯暨王文成之氣象,至今宛然在人心內。彼輩何嘗以勞乏自淚其神哉?此間往援南昌之湘勇,全紮永利門外,因便附及。此批。

  曾國藩連日在他大營,親自批劄各處公文,頗形忙碌;兼之滿身癬疥,忽又大發。

  有一天的下午,稍覺公事消閒一點,正在簽押房內洗腳的當口,忽見一個戈什哈入報,說是李鴻章李大人稟見。曾國藩聽了一喜道:「他來了麼?」

  說著,即吩咐戈什哈道:「請在花廳相見。」

  戈什哈正待回出,曾國藩忽又想著一件事情,忙止住戈什哈道:「你就把李大人請來此地吧。」

  戈什哈聽說,臉上似乎一呆,心裡躊躇道:「我們大帥在此洗腳,怎麼好將外客請到這裡。」

  曾國藩已知戈什哈之意,便笑著對他說道:「李大人是我門生。師生之間,還有甚麼避諱。你只去把李大人請來便了。」戈什哈只好去請。

  原來這位李鴻章,號叫少荃。合肥人氏,原籍江西湖口。其父文安公,官刑部郎中。本由許姓歸宗,娶李姓女為室。俗傳後來李鴻章大拜時,清慈禧太后,因見李鴻章之太夫人為李李氏,即提御筆將第二個李字,添上一筆,成為季氏。此說毫不可靠。因為文安公未曾歸宗時候,本是姓許。以許娶李,原無問題。既歸宗後,雖沒更改之法,但是慈禧太后,何致管及此事。後來李鴻章之侄李經邁刻了一塊私章,叫作叔重後人,可以證明是由許姓歸宗的。文安公生四子,李鴻章行二,號叫少荃。長兄翰章,號叫小荃。三弟鶴章,號叫幼荃。四弟煥章號叫季荃。都有才幹。尤以李鴻章為出類拔萃的人物。進學時候的名字,叫做章銅。及赴鄉試,因見名字不甚雅馴,方改今名。嗣于道光二十七年成進士,入詞林,寄居賢良寺。

  那時曾國藩方任禮部侍郎,正在講那理學。京師人士,不分滿漢,鹹重其人。李鴻章即以師事之。曾國藩每對人說:此人將來,必是相輔之器。後來李鴻章外放福建延郡道台,還只三十多歲。丁艱回籍,即與同鄉劉銘傳、程學啟二人為密友。嘗戲謂二人道:「君等出任,可至督撫提鎮。」二人還問,微笑不答。因他已經自居外交人材了。

  沒有幾時,程學啟出外遊學,因充曾國藩的文案委員,李鴻章卻不知道。他也曾經一度為皖撫呂賢基的幕府。因為每上條陳,不為所用,只得悵悵而歸。

  及聞曾國藩導湘團出境,先駐瑞州,繼移祁門。便暗自打算道:現在軍興之際,只有軍營之中,升遷較快。他是我的老師。而且上自朝廷,下至督撫,誰不尊他是位理學儒宗。

  我何不就往投軍,難道他好推卻我這門生不成。

  李鴻章想到此,立即束裝,去到都門大營,謁見他的老師。名帖遞入,瞧見一個戈什哈,進去了好久好久,方來將他引導進去。他便一面跟著在走,一面暗在轉念道:我們這位老師,未免太搭架子,怎麼不在花廳請見,居然將我引入便室。

  哪知他的轉念未完,已見那個戈什哈,忽在一間書房門口立定下來。手上搴起門簾,口上就在向裡面高報道:「李大人到。」同時又聽見他那老師的口音,在房裡答話道:「叫他進來。」又見那個戈什哈即將他引入書房。

  他一跨進門檻,瞧見他的老師尚在洗腳。見他進去,並不以禮相迎,只是向他淡淡的一點首,便將嘴向旁邊一張椅子上一歪道:「少荃且坐」,說完這句,仍去俯首洗腳不休。那一種輕慢人的樣兒,真要使人氣死。

  李鴻章至此,萬難再忍,頓時火高千丈,也不去坐。單向他的老師曆聲的說道:「門生遠道而至,方才在那間房,已經候了好久好久,怎麼老師還在洗腳?」

  誰知曾國藩雖見李鴻章已在發火,仍舊淡淡的說道:「少荃在京,和我相處,不算不久。難道還不知我的脾氣麼?我于平時,每函鄉中諸弟子,都教他們勤於洗腳。因為洗腳這椿事情,非徒可以祛病,而且還可以延壽的呢。」

  李鴻章聽得如此在說,已在氣忿不過,又見門外的一班戈什哈,差官們,都在互作目語,大有輕薄之態,更加面紅耳赤起來。當下也不再言,單是自己冷笑了一聲,拂袖逕出。等得走到門外,猶聞曾國藩笑聲。笑聲之中,還夾著一句如此少年盛氣,怎好出來做事。

  李鴻章既聽見這句說話,又想著剛才曾國藩對待他的神氣,真如萬箭攢心一般。一時把那酸甜苦辣麻的五味,一同堆上心來。只好趕緊走出那座大營,跳上牲口,抓轡在手就走。偶爾回頭看看營門口的那些將弁,各人仍在指著他不知說些甚麼。李鴻章不願再看,策馬向前走去。

  走了一會,忽又轉念道:我在京中時候,他也相待不薄,今天何故如此?難道一個人一經得志,便要改樣子的不成。李鴻章想到此地,陡又一呆道:難道我有甚麼劣跡,被他知道,所以如此相待的麼?但是我姓李的,雖是不才,平生並沒甚麼不好的聲名。

  李鴻章一個人在那馬上,自問自答,且行且憤。看看天已傍晚,肚裡已在打起饑荒來了。趕忙抬頭一望,只見遠遠裡有一個農夫站在那兒。他就加上一鞭,奔到農夫面前道:「請問一聲,此地可有投宿之處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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