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大清三傑·曾左彭 | 上頁 下頁
六四


  胡林翼雖在湖北漸漸順手,可是那位左宗棠左師爺,卻在湖南鬧了一個大大亂子,自己弄得歸了奏案。被人通緝,猶在其次,連那一位最信任他的駱秉章駱撫台,也被帶累,因為此事革職。

  原來左宗棠的才氣本大,性子就未免驕傲一點。幸虧駱秉章素有愛才之名,他的聘請左宗棠去做幕府,原不以尋常幕僚看視,所以左宗棠和他相處,總算是賓主盡東南之美的了。那知左宗棠正因駱秉章信任過專,不能不事事負責,以報知己。有一天晚上,駱秉章業已睡下,忽然聽得頭門外面連放三聲大炮,連連問著他的夫人道:「外邊何事升炮?」

  他的夫人笑答道:「大概又是左師爺在那裡拜奏摺吧。」駱秉章聽說,並不命人去敢奏摺底稿來看,單是微微地蹙了一蹙眉頭道:「他所擬的奏稿,本來不用增減一個字的。但是究竟又在奏些甚麼事情,應該讓我知道一知道才是。」

  夫人聽說道:「我知道有句古話:叫做用人莫疑,疑人莫用。現在外邊妒忌左師爺的人,誰不說他權柄太大。老爺既是信任他了,何故又說此話。」

  駱秉章迂腐騰騰的點頭道:「夫人之言是也。」

  又過月余,駱秉章因事前去巡閱嶽州,忽見漢陽府知府黃文琛,到他行旅稟見。見面之後,黃文琛先談幾句例話,然後即在身邊摸出一顆府印,呈與駱秉章道:「卑府近來委實有些精力不濟。屢次上稟官胡兩帥,請求開缺,以讓賢路,官胡兩帥總是不肯批准。所以卑府特地帶印來見大帥,擬求大帥委人前去接替。」

  駱秉章聽說,笑上一笑道:「老兄是做湖北的官,怎麼來向湖南巡撫辭職起來。」

  黃文琛又說道:「這是軍務時代,大帥本可委代的。況且卑府實有做不下去的苦衷,務求大帥成全了卑府吧。」

  駱秉章聽了不解道:「貴府有何苦衷,這倒不妨大家談談。」

  黃文琛見問,忽又不肯說出。駱秉章沒有法子,只好隨便慰藉幾句,請他回去。及至巡畢回省,就把黃文琛的事情,當作笑話講給左宗棠聽了。

  左宗棠道:「晚生雖和這位黃太尊素昧平生。但是聽人傳說,他做知府一聞寇事危急,常常一天到晚的前去守城。或者真正精力不濟,也未可知。」

  駱秉章聽說,便笑著搖手道:「不管他的精力濟不濟,我們湖南的事情,還忙不了,怎麼去問湖北的事情。」左宗棠也就一笑不談。

  那知有人無意之中,把這件事情,傳給永州協副將樊燮聽了。樊燮不覺大吃一驚,暗忖道:黃文琛那廝,他本和我不睦,一定在那駱撫台那裡,告了我的消息。我又因為酣酒狎娼的那件事情,此地漢陽紳士,沒有一個和我對的。這樣一來,我的前程,可不能夠保了。樊燮一個人忖了一陣,後來愈想愈怕,急把他的一個名叫魏龍懷的文案師爺請至,告知此事,要他想法。

  魏龍懷想上一想,忽帶笑容的說道:「晚生有計策了。現在駱撫台的幕府左宗堂左師爺,他是湖南湘陰縣的一個舉人。少年時候,曾與曾滌帥,胡潤帥,郭皨燾數人,都是密友。後來大家連捷的連捷,做官的做官,只有他依然還是一位老舉人。直到前年,已經四十六歲,方才知道沒有鼎甲的福命,只好前去尋著我們這裡的那位胡大帥。那時胡大帥尚在張亮基撫台的衙門裡,參贊軍機,便把他薦與張撫台去作幕友。那時曾滌帥還在長沙督辦團練,大家都說他是一位磐磐大才,所以張撫台十分信任。及至張撫台升雲貴總督,又將他移交與現在的駱撫台的。不料這位駱撫台,比較張撫台還要相信他,所以人家都稱他做二巡撫的。大人何不前去見見他,只要他肯幫忙,莫說一個姓黃的不能奈何大人。就是一百個,一千個姓黃的也不中用。」

  樊燮一直聽到這裡,連連稱是。馬上去至長沙謁見左宗棠左師爺。左宗棠那時方握湖南全省的軍務大權,常有外省官吏,前去和他商量公事。那天瞧見這位現任永州協台前去拜他,自然不能不見。不過左宗棠的為人,心直口快,膽大才長,固是他的長處;恃才傲物,不能匿情虛貌,與人虛與委蛇,又是他的短處。當時一見那個樊協台腦後見腮,未語先笑,定是一個小人。禮貌之間,不肯假借,等得樊協台朝他磕下頭去,他只長揖不拜。

  可巧這個樊協台,又是一個十足加二的大大渾蛋,既是來走門路,自應忍耐幾分。他竟忘其所以,一見左宗棠直受他拜,不禁老羞成怒起來。當場就發話道:「樊某身居現任協台,頂子已紅。你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舉子,除了前去捐官,可抵幾兩例銀外,其餘還趕不上我的一個差官。」

  左宗棠既是一個著名盛氣的人,如何肯受這些惡話。當場就和樊協台對罵了一陣,及至他的同事將樊協台勸走之後,他還是怒氣未消,立即面告駱撫台。駱撫台自從見過黃文琛之後,每逢漢陽紳矜來見,常常地問起黃樊二人的政聲。那班紳士,本在恨那樊協台酣飲狎猖,軍紀不整的,一見問及,當然就同灶司菩薩,直奏天庭一樣,還要加上一些醬油麻油。所以駱秉章早已知道樊協台不是好官。只因隔省官吏,不去管他。此刻一聽左宗棠說他不好,一時記起紳矜之言,立即一道移文去到湖北,那位樊協台便得了革職處分。

  樊協台既是鬧得求榮反辱,自然不肯了事,他就化了一筆銀子,孝敬了官文的門下李錦堂。那時李錦堂已由官文保了知縣,極有權力,乘便進言官文,也是加油加醬的,硬說左宗棠是個劣幕。

  官文正和駱秉章因為一件公事,有些意見,便不去和胡林翼商酌,即將此事,暗奏一本。旨意下來,就命駱秉章迅將劣幕左宗棠驅逐出境。

  駱秉章接旨之後,又認為官文有意和他為難,並不和人商量,立刻也奏一本,不但力保左宗棠不是劣幕,而且牽及官文。

  那時官文正在走紅。咸豐皇帝不禁龍心大怒,一面將駱秉章革職,一面命官文將左宗棠拿案訊辦。

  左宗棠一見這個青天霹靂直把他的鬍子,氣得根根翹起,口口聲聲要告禦狀,去和官文拚命。他的朋友,個個勸他不可負氣。若告禦狀,簡直是以卵敵石,自尋大禍。那時曾國藩業已移駐祁門,一則軍事正急,無暇顧此。二則遠在他省,不知內容,因見皇上,如此嚴旨,不敢去碰釘子。左宗棠既沒幫手,只好先行離開長沙。

  一個人悵悵無所之時,一走兩走,走到湖北。又值胡林翼正丁內艱。雖然聖眷甚隆,奪情留任湖北,照例不見客的。左宗棠一時無法,只得寫信說明來意。胡林翼一聽左宗棠到來,幼年朋友不能置諸不理。正想暗暗派人前去請來相見,還是陶夫人勸阻道:「季高性子偏激,人所共知。此刻又遭橫禍,他一定疑老爺袒護制軍,若是面見,怕防激出事來。」胡林翼聽了也以為然。便寫信給襄陽道台毛鴻賓,命他親去勸阻左宗棠。說是小人網羅四布,果去京師,必墜術中。只有暫時容忍,以待機會出來。左宗棠聽了此話,卻也滅了幾分盛氣,趑想不前起來。

  但是兩手空空,身無長物,幾乎要流落荊襄一帶的了。幸虧無意之中,遇見一個監利縣裡的紳士王柏心,見他雖然落魄,還有國士的氣度,於是將他留到家中,十分款待。但因此事,已成奏案,一時無可為力罷了。

  左宗棠住了一向,一天忽去向王柏心說道:「左某身受奇冤,已至流落。老兄解衣推食,如此相待,無異骨肉。但我年已四十有八,兩鬢已絲,縱不上京叩閽,以伸三字之獄,可是一個通緝人員,長住府上,恐累老兄。我想去投滌生,弄個糧子帶帶,好去殺賊。就是死於賊手,猶比死於小人之手好得多呢。」

  王柏心聽說道:「滌帥現在祁門,此地至彼不是旦夕可到,況且四處都是長毛,還有撚匪夾在裡頭,似乎不宜冒險。依我愚見,最好請李翁還是通信與滌帥、潤帥、幾位老友,他們都是封疆大臣,或有疏通法子可想。」

  左宗棠聽說,慌忙向著王柏心一揖道:「兄弟神經錯亂,竟至思不及此。不是老兄指教,竟至一籌莫展的了。」

  左宗棠說完這話,便去委委曲曲寫了兩封信,分寄曾胡二人。

  胡林翼近在咫尺,自然得了信較早。因見官文正是遵旨要將左宗棠歸案訊辦,通緝的公事,竟同雪片般的飛了出去。一時不便去向官文說話。後來卻是陶夫人拿出一筆私房,置了幾樣貴重首飾,去托闞姨太太疏通官文。雖然沒有辦到奏請銷案,但也緩了不少下去。

  胡林翼這邊有了一點顏色。他就一面函複左宗棠,一面函致曾國藩去托肅順設法。因為那時的肅順,已以戶部尚書兼軍機大臣,很得咸豐皇帝的聖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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