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大清三傑·曾左彭 | 上頁 下頁
六二


  那末羅澤南、李續賓二人,既是兩員文武全材的將官,怎麼如此誤事的呢?內中自有道理。

  原來曾國藩自從打發他的兄弟貞幹和彭玉麟、李續宜幾個,前去攻鄂之後,他就奉報移駐瑞州,即日起程。剛才到達,就接江西撫台的移文,請他發兵去援南康。他知李秀成是個謀勇兼備的人物,不好怠慢。就派羅澤南、李續賓二人,各率本部人馬,兼程進發,去助餘軍。

  哪知羅李二人,剛才走至半路,一連接到南昌撫台的幾封公事,命他們二人迅速救援省垣,並有甯棄南康之語。那時外間的謠傳,確有翼王石達開親統十萬大兵,攻奪南昌的說話。羅澤南也認為省垣地方,自比外縣重要。李續賓更有一點私心:那天他在曾國藩會議軍情的座上,曾國藩曾經勸他不必赴鄂,要他同到瑞州,一有機會便好保他署理贛撫之說。所以他在那時忽然面有喜色,不過他的喜歡,並不是喜歡去作撫台。他是喜歡一做撫台,便有兵權在手,無非取那學優而仕,好展他的抱負之意。後來他雖未得贛撫,卻得了皖撫,也是一樣。只要看他能夠殉難三河之事,便可相信他的宗旨了。此是後話,現在不必先敘。

  單說當時他們師生兩個,計議之後,即去保守南昌。及見余萬清敗退到省,便去問明戰況。余萬清自然推在寡不敵眾面上,掩去自己輕敵失地之罪。好在撫台,本有甯棄南康的一句說話,不便怪他。羅李二人即將此事經過,詳細的稟明曾國藩那兒。

  那時曾國藩正接克復漢陽、武昌兩處的喜信。一個回信令他們師生二人,且在南昌駐劄候命,一面會同官文、胡林翼等人,保奏李續宜署理湖北藩台。因為彭玉麟早有說話在先,志在平賊,誓不做官。貞幹又是他的胞弟,不肯援那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仇的例子,保舉自己兄弟。李續宜既署鄂藩就別了曾貞幹、彭玉麟兩個,去到武昌。當面謝過官胡兩位上司,即日到任。

  胡林翼見有李續宜做了他的幫手,自然很是滿意。正想放手做事,會同曾國藩、彭玉麟、向榮、張國梁以及沿長江一帶的幾位督撫,設法克復南京的時候,豈知那個官文自恃皇帝鄉親,事事掣他之肘。照前清的體制,本來和總督同職的巡撫,最沒做頭。官文既極顢頇,咸豐皇帝又信他的說話,胡林翼至此,自然弄得無事可為起來。

  一天忽接家報,寫了一封回信致他楓弟道:近來粵匪棄武昌,下金陵,掠江西,往來無定,有類流寇。前吳帥,奏調兄入鄂辦事,幫理軍務,兄即帶領黔員數千人,逕來湖北,不再回裡。太夫人因路途跋涉,故令黃安護送返益。兄抵鄂境未久,複蒙聖恩高厚,又拜署理鄂撫之命,現正部署一切。仍擬命黃安回益,迎接太夫人及汝嫂來鄂奉養。來函謂是非至無一定,惟視勢力之強弱為標準,語亦稍嫌偏激。大概是非不當求之於人,而當返問於己。悠悠之口,肆其鼓簧以顛倒曲直,確為數見之事。衰世尤甚。然清夜以思,曲則顧影自慚,此心正忐忑不能安放得下耳。

  胡林翼發了家信之後,仍是悶悶不樂。又過月餘,他的太夫人同了媳婦陶夫人,已由益陽原籍到來。胡林翼便將太夫人婆媳二人,迎入撫署。瞧著太夫人很覺精神健旺,陶夫人身體也好,心裡方才開懷一半。

  及至第二年的二月下旬,因知三月初一,就是他的太夫人六旬大慶,暗思太夫人守節多年,自己已經位居疆吏,應該替太夫人好好鬧熱一天。此信猶未傳出,所有屬員,已來紛紛送禮。

  事為太夫人所知,立即把胡林翼叫上去,含怒的責備他道:「現在甚麼時候!為娘想來,正是為臣子的臥薪嚐膽之秋。

  你也曾念過幾句詩書,難道連這一點點的大道理都不知道麼?」

  胡林翼忽見太夫人已在發怒,嚇得連忙跪下,委委曲曲的辯明道:「母親方才的教訓,自然都是天經地義之言。不過兒子仰蒙母親教育成人,現在也是一位封疆大臣。母親辛勤半世,現當六十大壽,兒子要替母親祝壽,也無非取那聖人所說,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則以喜,一則以懼的古訓。」

  太夫人聽她兒子說得還近道理,方始將她的臉色和緩下來。便把手一揮道:「既是如此,你且起來,為娘還有說話。」

  胡林翼站起之後,不敢雲坐,仍舊恭恭敬敬的立在一旁,聽他太夫人的教訓。

  太夫人又接著說道:「君憂臣辱,君唇臣死,這是你們做大臣應該知道的事情。譬如太平無事之際,家庭之中,做個生日,本是例所不禁。但是現在大敵當前,國難未艾,雖是你的一點孝心,為娘心理,終覺不安。你可快快傳話出去,第一要禁止送禮。且到初一那天辦桌祭菜,祭祭祖先,再下幾碗素面,為娘就算領了你的孝心了。」

  胡林翼聽說,只得遵照太夫人的意思辦理。到了初一的那天大早,胡林翼同了陶夫人兩個,先向太夫人磕頭祝壽。拜完起來,胡林翼又呈上十部親自書寫的金剛經。陶夫人也呈上親手製成的:一張繡花飯單,一雙繡花鞋子,一幅繡花喜容,一幅繡就鄭陝流民圖的帳簷,算是萊衣舞彩的意思。

  太夫人先將金剛經一看,見是用朱筆寫就,一式臨飛經的蠅頭小楷,比較當時殿試的白摺子還要工整,心裡已是一個高興。及見陶夫人那幅鄭陝流民圖的帳簷,更加喜得一把去將陶夫人的雙手握住,笑容滿面的稱讚道:「賢媳的繡工,本已很是出眾,至於這幅圖意,尤其使我驚心怵目。不能忘記民間的災難。」

  原來這位陶夫人,乃是已故兩江總督陶澍陶文毅公的女公子。幼而聰慧,長而賢淑。非但是才堪詠絮,而且是貌可羞花。只是久未生育稍有一點缺憾。從前胡林翼不得志的時候,常借婦人醇酒,糟蹋身子,可以速死。陶夫人便常常地打起精神勸他,說是一個人的才不才,遇不遇,本來不可同日而語。嘗觀有才而埋沒於世的人物,不過十之一二,有才而見用於世的人物,總是十之八九。倘若少年時候不檢,糟蹋壞了身子,等得日後發達之時,做起事來,精神不濟,那就悔之晚矣。胡林翼當時聽說,自然毫不在意。及至做到湖北巡撫果感精力衰弱,方知他的這位夫人,才學識見,事事勝過於他。因此凡遇大事,無不商諸夫人。

  太夫人也常對胡林翼說著,我兒昔日恃才傲物,自己弄壞身體。現在還算祖上有德,為娘替你揀了這位賢德內助,否則更加忙不過來了的。那些說話,胡林翼雖是敬謹受教,於事可是無補。

  這天太夫人當場稱讚了陶夫人一會,方才率領兒媳兩個,去祭祖先。祭畢之後,複去拿出一千銀子的私房,命胡林翼發出去,撫恤貧民。貧民得著好處,無不祝賀太夫人早早抱孫。

  又過幾天,這天胡林翼正和陶夫人兩個,又在談及官文對於他的公事,十件之中倒有九件駁過來的。陶夫人正待勸慰幾句,忽見一個丫環來報,說是府縣有事稟見。胡林翼一面接口答聲請,一面就讓陶夫人親自替他冠帶,出去會客。

  府縣二人回完公事,忽又稟說道:「聽說本月十五,就是制軍夫人的生日。」首府說到此處,又稍稍放低了喉嚨接說道:「卑府,和制軍手下的那位李錦堂,帶著一點親戚。據他對卑府說,制軍早已預備化上一二萬兩銀子,那天要替夫人大樂一天。大帥這邊,倘要採辦甚麼禮物,卑府好去辦理。」

  胡林翼聽了微笑一笑道:「這件事情,兄弟須與家慈斟酌一下。果要採辦甚麼?那時再行奉托貴府就是。」

  首府聽說,忙將背脊一挺,連連的答應了幾個是,才同首縣退去。

  胡林翼送走府縣,回進上房,便將此事稟知太夫人聽了。

  太夫人道:「國家現至如此田地,何必為做生日,鬧這排場。依為娘的主意,到了那天正日,你親自去走一趟,也算禮節到了,送禮之事,殊可不必。」

  胡林翼聽說,當然沒甚說話。府縣出了撫台衙門,又去稟知藩臬兩司以及首道。大家聽說,都也主張不必送禮,免得言官知道,彼此都有不是。

  等到十五那日,天剛亮了未久,制台衙門所有的幾座官廳,早已擠得滿坑滿谷。藩台到得最後,也在八點鐘以前。當時李續宜在那司道官廳之中,等上一會,飭人打聽,說是制軍夫人尚未升帳。

  李續宜聽了,心裡已經有些不甚耐煩。恰巧內中有個名叫王碩平的候補道,頭幾天剛剛拿到以軍機大臣肅順的一封八行,正想拜懇李續宜替他轉呈官制台,幫討要差,此時見有機會,便去敷衍李續宜道:「方伯本來極忙,今天到得很早。」

  李續宜蹙額道:「兄弟衙門裡很有幾件緊要的公事要辦。原想早些過來,拜過制軍夫人之壽,便好先走,誰知尚未升帳,只好在此等候。」

  王碩平道:「此刻還不到八點半鐘,這位壽星婆婆,大概也要升帳快了。」

  王碩平說到此處,又笑上一笑道:「這位壽星婆婆,今天還只二十歲的整生日,福氣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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