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大清三傑·曾左彭 | 上頁 下頁
五五


  陸建瀛正擬答話,忽見張彥良急急忙忙的搶步而入。一見陸制台到了此時,還在把他妹子擁在懷裡作樂。不禁大怒的說道:「我在安慶,為賊搶去,你們不去獻城救我。此刻賊已到了儀鳳門外,還虧你們兩個在此這般形狀。」

  張氏起初一見她的哥哥忽從天降,歡喜得莫可言喻。正待前去慰藉幾句,不料她的哥哥,已在發話,而且語帶諷刺,也就腦著成怒起來。

  當下噗的一聲,跳下陸建瀛的懷內,指著她的哥哥罵道:「天下怎有你這個喪盡天良的東西。老娘自你被擄之後,那一天不在求神拜佛,望你生還,那一天不在逼著我們老爺設法救你。你倒不感我們的好意,此刻竟敢……」張氏說到這句,覺得底下說話,有些不便出口,急又一頭向著陸建瀛撞去道:「都是你這老賊害人。」

  那時陸建瀛本在怔怔的看著她們兄妹二人鬥口,卻不防他的這位愛人,一時說不過她的老兄起來,竟會拿他出氣。當下一個不留心、險被張氏撞到地上,跌個中風。此時張彥良也怕鬧了人命出來,自然不妙。只好一面趕去扶著陸建瀛這人,一面向他妹子含含糊糊的認了幾句不是。張氏至此,方始消氣。

  陸建瀛就請張彥良坐下。卻不問城外洪軍的情形,反在嘮嘮叨叨的,問起張彥良以前在那安徽被擄的舊話起來。

  張氏在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忙去阻住陸建瀛的話頭道:「我的好老爺,你此刻那有這個工夫,再問已過之事。還是趕快和我哥哥商量商量大事,或是打仗,或是逃走。若不是趁此打定主意,一等城破,我這身子,就要被長毛糟蹋的了呢。」

  陸建瀛聽說,方去把那一本萬年曆一翻,看上一會道:「你們莫急,明天便是太歲衝破甲子的日子,正與洪秀全這廝相克。那時讓我齋戒沐浴的,親自焚香念經,求著我佛慈悲,保佑我們一門的性命便了。」

  張彥良聽了似信不信,張氏聽了竟會大喜起來。

  第二天的黎明,陸建瀛果然齋戒沐浴之後,親在大堂之上,跪地誦經,以乞神靈保佑。一直念到上午,並未稍停一停。誰知陸建瀛念得愈是起勁,城外的大炮之聲,也是愈加起勁。

  還是那個都統富明阿,因為究和皇帝一塊土上的人,不免有些休戚相關,便自作主,急去會同將軍都興阿、藩司祁宿藻、江甯府知府高蔭霖,上元縣知縣劉同纓,候補道員舒懷仁、阮恭思、林永周、候補參將袁芳、督標中軍余冠軍、城守魏得標、汛地官豐桂、永積慶等等,以及前任將軍祥厚、前任浙江樂清協副將湯貽汾、前任天津海關道黎明的幾位紳士,各人帶了兩三營人馬,去和洪軍大殺一場。

  豈知那些洪軍,本是人稱老長毛的、自稱老萬營的人物,個個饒勇善戰。再加那些西洋大炮,真能落地開花,何等厲害。這位富明阿都統,雖有忠心,卻沒勇力。只好同了大眾,打一陣敗一陣,一直敗進城內。將軍都興阿等人,明知大勢已去,除了準備城破殉難而已。

  這位富明阿,他卻不肯死心,又一個人一腳闖至總督衙門。剛剛跨上大台的階沿石上,就見那位兩江總督都堂建瀛陸制台,衣冠楚楚的正在那兒伏地念經。大堂之上的一派香燭煙味,熏入人們鼻孔,很是難受。富明阿頓時大怒,疾忙奔到陸建瀛的跟前,一把將他拖了起來。埋怨他道:「我們城裡的奸細,就是和尚,大帥怎麼還在此地求助無知的佛像呢?」

  陸建瀛聽罷一愣道:「甚麼和尚,就是奸細,我不明白。現在城外究竟怎麼樣了?難道我佛如來,因我匆促念經,不甚誠虔,尚未顯靈前去降禍于那些長毛不成麼?」

  富明阿連連的跺腳道:「大帥平時最信佛教。對於一班和尚,總是另眼看待。我和都將軍兩個,也曾奉勸大帥過的,大帥偏偏忠言逆耳。現在儀鳳門已破,大帥或降或死,請自作主。我的來意,本來還想和大帥親去背城一戰,今見大帥至死不悟,還有何說。」

  富明阿說完,返身就走。陸建瀛慌忙跌跌衝衝,搶上幾步,追著富明阿這人一把拉住衣裳道:「此刻還有地方可逃麼?這件事情,只有請你老兄救我一救。」

  正說話間,忽聽隆隆隆的大炮之聲,漸漸近來。再加逃難百姓的一片哭喊聲浪,使人聽了,真覺汗毛凜凜起來。陸建瀛到了此時,還要不忍拋棄他的愛妾,連忙跑了進去,要想攜著張氏,一同逃走。不料張氏,以為她的老爺既在念經求佛,必能阻住長毛。她就把心一放,於是先去梳頭,繼又裹腳。此時正在床沿之上,把她的右腳,擱在左腿上面,細摩細向。纏裹她那一雙三寸的當口,一見她的老爺,滿面變色,氣喘喘的奔入,便知大事不妙,長毛必已進城,自然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只得赤了一隻小腳,扭著陸建瀛的肩胛,跌跌衝衝的,跟著富明阿一同逃出衙門。正擬雜入逃難的人們隊裡,忽又想起她的哥哥,在吃燕窩。急對陸建瀛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還…還…還有…有…有我們的哥哥,沒有逃出,如何是好?」

  她的語未說完,忽見張彥良雙手各提一個重而且大的錦繡包袱,由內奔出。張氏恨得逼著張彥良丟下包袱,方始同走。

  當下只見無數居民逃難,有些認識她那老爺的人們,都在指著罵道:「斷送兩江土地的,就是這個老賊。」又見她的老爺,明明聽見這些說話,只好向前緊走幾步,似乎尚知良心發現,滿臉現出羞慚的樣子。那知她的老爺,走到哪邊,仍舊有人跟著罵到哪邊。

  她又忽然生起氣來,急去把她老爺的身子,狠命向前一推道:「快走快走。不必去理這些閒言閒語。一座南京,又不是只有我們一家在吃大清朝的俸祿的。」陸建瀛聽見張氏如此在說,仿佛真的輕了他一半責任。心裡稍覺一毛,便大踏步的向前逃走。

  那時的洪軍正從南門殺入,向榮又被洪軍牽住,不能分兵來救,只望丹陽一路敗退。沒有多時,陸建瀛已經奔到,一見向榮之面,掩面大哭道:「我也料不到我與總戎二人,尚在此地相見也。」

  向榮道:「不是到了此刻,我還在怪著大帥。當時倘能早聽我的一句說話,或者還不至於到此田地呢。」

  陸建瀛聽說,只得諉過兵將,守城不力。

  向榮又說道:「三軍之令,本來系于元帥。向某雖然兵敗,卻不肯諉過手下將士。但可惜的是,如此一座金陵城池,沒有幾時,竟至淪於敵人之手。」

  陸建瀛自知不能再辯,只得雙眼注視張氏,並不再言。

  又過一會,只見將軍都興阿、都統富明阿、提督余萬清、藩司李本仁,先後趕至,大家相見,各訴兵敗之事。

  向榮道:「為今之計,此刻萬難立即恢復城池,不如大家一同退守丹陽,一面飛奏朝廷,請飭湖南、河南的人馬,各路齊進,使賊不能首尾相顧,大江以東,或可恢復。一面再用全力,克復金陵。」

  李本仁接口道:「從前各處兵敗,都由一路孤軍,與敵廝殺,別路統兵大員,觀望不進。倘若琦善之兵,早從河南進撫武昌之背,或者不至猖獗如此,得以直下江南也。」

  向榮道:「方伯之言甚是。但是金陵城池,何等堅固,實為各省之冠。竟被洪軍唾手而得,我們之罪大矣。」

  向榮說罷,不覺痛哭起來。諸將無不下淚。陸建瀛只是憂形於色,低頭不語。

  他的愛妾張氏,忽又痛心她的老爺起來。一個情不自禁,陡然將她那雙赤腳一伸,冒出一句說話,弄得大眾起先一愕,後又無不匿笑。正是:

  姬人雖是多情種
  大將曾無制敵謀

  不知張氏所說何話,大眾到了此時尚要發笑。且閱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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