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大清三傑·曾左彭 | 上頁 下頁
四〇


  彭玉麟回到當鋪。心知洪秀全的這股巨匪,勢已至此,不是隨便可以撲滅,於是更去用心研究那個兵書。又過幾天,翠屏走來報告,說是她們夫人之病,這兩天稍覺好些。彭玉麟聽了,自然放心一點。誰知他正在日日夜夜研究兵書,以備將來報效國家的時候,那個經理先生偏偏不甚識趣。不知怎樣一來,被他知道彭玉麟會畫梅花,他就死死活活的要請彭玉麟替他畫幾幅屏條。彭玉麟如何還有這個心思,只好推說不會。

  又有一天,這位經理,又不知從何處找來一幅帳沿,確是彭玉麟畫的,他就以此當作證據。可巧不巧,剛被那位曾國藩走過瞧在眼內,一見那幅梅花,雖只寥寥幾筆,可是一種淡雅之中,宛然露出一派高傲之氣,便知這個看書的朝奉,必是一位市隱。好在他本在想問城裡幾家當鋪,捐募幾文軍餉的。他就一則兩便,踱進當鋪。

  等得他已進門,那個經理,方才認出他是團練督辦曾大人。自然像個狗舔屁股似的,連連口稱曾大人,今兒怎會褻尊駕臨小號。那個經理說了這句,又不得曾國藩答話,急又親自去把一張太師椅子,移至當當中中,用他那件白夏布長衫的袖子,向那椅子上,拂上幾拂。一面請曾國藩去坐。一面又在喝罵幾個學生意的,見了曾大人到來,還不泡茶。此時的這個經理,平心而論,總算也很巴結這位曾侍郎曾大人的了。

  誰知這位曾侍郎曾大人,他的醉翁之意,卻不在酒。雖在微微點首答付,已去向著坐在那兒呆呆看書的那個朝奉,連拱其手的問道:「你這位先生貴姓,為何凝神一志的在此看書。」

  那時的彭玉麟,只因注意書上,心無二用。自從那經理和曾國藩說話起,一直到曾國藩去招呼他止,一古腦兒的的確確一點都未聽見。及至經理瞧見彭玉麟不去答覆曾國藩的說話,生怕一得罪了這位手操生殺之權的曾大人,那還了得。只好忙不迭去把彭玉麟的書本搶下,又指指曾國藩這人對他說道:「這位就是此地的團練督辦曾侍郎曾大人,彭先生快快向他行個禮兒。」

  彭玉麟至此,方見曾國藩忽去和他說話,他也微覺一愕,趕忙站起。正待答話,複見曾國藩又在問他道:「老兄既是姓彭,官印二字可是叫做玉麟的麼?」

  彭玉麟聽說,更是一驚道:「晚生正是彭某,不知大人怎麼知道?」

  曾國藩不待彭玉麟再往下說,一面呵呵一笑,一面就在彭玉麟坐的對面一把椅子上,自己先行坐下。又把手朝著彭玉麟一伸道:「快請坐下,讓我告訴你聽。」彭玉麟只好遵命坐下。

  曾國藩又問道:「老兄的台甫是那兩個字。」

  彭玉麟又恭恭敬敬的答道:「不敢,晚生小字雪琴。」

  曾國藩聽說,方把前幾個月,接到他那同年金日聲,函薦彭玉麟之事,說了出來。跟著又說道:「我方才路過此地,瞧見老兄目不停留的在此看書,已經有些希奇。」曾國藩說到這裡,又去指指那個經理道:「及見這位掌櫃,拿出雪翁所畫的梅花,更加欽佩起來。我的初意,也並未防到雪翁在此,不過想替朝廷搜羅一位人材,既可保國,又可保鄉。後來聽見這位掌櫃,叫出雪翁的姓來,方始疑心雪翁,就是敝同年所薦之人,故而冒問一聲,那知竟是雪翁。」曾國藩一直說至此處,忽又呵呵一笑道:「如此說來,兄弟的老眼,猶未花也。不過老兄何以如此清高。等得兄弟第二次再去函詢我那敝同年的時候,據他回信,說是老兄業已出遊,不知去向。」曾國藩說到這句,又把彭玉麟望上一眼道:「不期今天,忽在此地遇見老兄,真是意外。」

  彭玉麟一直聽到此地,已在暗中深悔他無知人之明。當下便心悅誠服的答道:「晚生素來不敢欺人自欺,所以今天在大人面前,也不敢說句違心的話。那時實因晚生確未見過大人,未知大人的性情何如。與其冒昧晉謁,賓主或有不合之處,豈非反而害了舉薦之人。」

  曾國藩聽到此地,忙把彭玉麟的話頭止住道:「這是雪翁的出於慎重之處,自然未可厚非。但是今兒已與兄弟相見的了,可肯出山,以救這座危城呢?」

  彭玉麟聽說道:「晚生不學無術,但恐怕不足驅使,有誤栽植那就不妙。」

  曾國藩聽了,連說雪翁不必太謙。兄弟還要請問一聲:雪翁在此,擔任何職?

  彭玉麟見問,即把來省起,直至現在止,一起告知曾國藩聽了。但把與宓夫人的提親一事,改為宓夫人請他教畫。這件事情,也非有意要瞞曾國藩的。只因對於一位初次相見,素孚鄉望的人物,似乎有些不便說出罷了。

  曾國藩聽畢,忽又鄭重其事的問彭玉麟道:「雪翁既為此地這位女主人如此敬重,兄弟要想奉托雪翁,向這當中,商借幾千銀子,去作營中伙食,未知可否?」

  彭玉麟聽了忙接口道:「此地的女主人,很識大義。不過現在在病中,又在營業十分凋敝之際,似乎沒大力量。若是幾千銀子,晚生可以代作主意,大人停刻可以帶走就是。」

  曾國藩一見彭玉麟這般爽快,自然大喜道:「雪翁如此仗義,兄弟先代為兵勇道謝,至於雪翁這裡,兄弟回去,馬上就送聘書過來。」

  彭玉麟連稱不敢不敢,說著,就教那個經理,打上一張八千兩的銀票交給曾國藩道:「大人可將此票收下,晚生准于明天,肅誠過去叩謁。」

  曾國藩也就一面接了票子,一面答聲,這末兄弟就此告辭,明天准在敝局,恭候雪翁大駕。說著,又與那個經理把頭一點,方才欣欣然的出門而去。

  那個經理,等得同了彭玉麟兩個,送走曾國藩之後,回了進來,百話不說,卻向彭玉麟一躬到地的說道:「老兄今天剛見大人,明兒一去,不知要當甚麼闊差。我們二人,相處雖然未久,平時總算知己,你倘得法,定得攜帶攜帶兄弟才好。」

  彭玉麟此時如何還有工夫對付這個經理?他那八千兩銀票之事,問題非小;明天還要去到團練局裡,也得告訴一聲宓夫人,讓她病中高興一點。當下只好隨意敷衍了那個經理幾句。即把那本兵書,送回自己房內,一腳來到宓夫人那兒。

  正待告知來意,那知宓夫人早據當鋪裡的一個學生意的報知的了。此時一見彭玉麟進去,忙含笑的把手向她床沿上微拍一下道:「快快替我坐下,我要替你道喜呢。就是借出去的那筆銀子,辦得也好。」

  彭玉麟一見宓夫人業已知道此事,他便笑著坐在床沿上道:「現在亂世荒荒,還有甚麼喜可道,倒是你不怪我擅自作主,出借八千銀子,這樁事情,我極見你情的。」

  彭玉麟還等再說,忽見翠屏和幾個丫環,都去向他道起喜來。害得他只好一一回禮之後,皺眉的笑說道:「這是去衝鋒打仗的事情,不是去做官享福的事情,你自不必高興。」

  宓夫人一聽這話,不覺嚇了起來道:「你真的要去衝鋒打仗不成!你是文的,我說辦辦文案等事,①不是一般樣的麼?」

  彭玉麟生怕宓夫人聽了害怕,便也順了她的意思答道:「自然去辦文的事情,你只放心就是。」

  宓夫人聽說,始命翠屏等人,馬上去替彭玉麟預備袍套行裝。彭玉麟雖不推辭,還在說著愈簡樸克實愈好的說話。這天宓夫人又命人特別辦了幾樣小菜,留下彭玉麟在吃午飯,她也略略吃口稀飯奉陪。彭玉麟吃畢,又和大家談上一陣,方才回他當鋪。

  第二天一早,他就穿了宓夫人替他預備的外套,以及一頂銅頂子的大帽,因他是個秀才,應該這般打扮。及至團練局裡,先落號房,正在取出他的名片,已見一個差官模樣的人物,正從裡面走出,來到號房問那號房道:「大人在問,有位姓彭的秀才,可曾到來?」

  那個號房一面忙向那個差官點頭作答,一面就對彭玉麟說道:「彭相公,請你就同這位王差官進去。」

  那個差官聽見號房如此說法,便問彭玉麟取過他的名片道:「我們敝上,盼望已久,就請彭相公同我進去。」說著,也不再等彭玉麟回話,即將那張名片,高高擎起,導著彭玉麟入內而去。

  彭玉麟跟著那位差官,尚未走入裡面,已見曾國藩站在一間花廳門口等他。他忙緊走幾步,同了曾國藩進了花廳,方朝曾國藩行了一個大禮。曾國藩倒也照例答禮。等得升坑送茶之後,曾國藩即與彭玉麟大談特談起來。

  起先談的是普通學問,曾國藩雖在表示佩服倒還不甚怎樣。及至和彭玉麟談到水師之事,只見彭玉麟酌古論今,有根有據,就同黃河決口似的,滔滔不絕於口起來,直把這位曾侍郎曾大人,只在聽一句贊一句。及至聽完,忽然把他雙手,竟去向天一拱道:「這是上天所賜兄弟的水師奇材,真是朝廷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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