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大清三傑·曾左彭 | 上頁 下頁


  原來林制台的官名,就是則徐二字,別字少穆。祖籍福建,曾由翰林出身。憑著清正廉明四字,一直位至兩廣總督。不但愛民如子,而且求賢若渴。因聞他的屬下,花縣張令署內,有個幕賓,名叫錢江,是位奇材異能之士,故此專函聘請。及見錢江,略略一談,即知名實相符,真正的佩服得五體投地。便請錢江辦理折奏一席。

  前清督撫衙門裡的幕賓,單辦筆墨的,分為折奏師爺、升遷師爺、刑名師爺、錢谷師爺、文案師爺、繕折師爺、書啟師爺、朱墨筆師爺,甚至還有專寫馬封的師爺;只有用印,卻是二爺,不是師爺。這些師爺之中,只有折奏師爺最為東家重視。因為折奏之上,往往因為一字之訛,斷送前程的事情,很多,很多。

  從前那個年羹堯,他因征金川之功,業已封到脫頭無字大將軍之職。①也因一位折奏老夫子把那頌揚皇上,朝乾少惕四字,因要句子押韻,改為夕惕朝乾;就被一位禦史參上一本,說是年某輕視皇上,不能朝乾夕惕,有意顛倒其句,應生大不敬之罪。年羹堯後來一夜工夫降了一十八級,大不敬也是內中的一款。

  還有乾隆時候,不才的鄉人鄔師爺,他充兩江督署折奏的時候,因為能夠窺測乾隆皇上的聖衷,也和本書一回所敘穆彰阿能測道光皇上的聖衷一樣,所上摺子,沒有駁過一回。後來鄔師爺因愛賭錢,又喜穿了釘靴鑽入被中。那位江督,惡他脾氣不好,將他辭退。哪知換了一位老夫子,無事不碰皇上釘子。皇上因見那位江督,前後判若兩人,嚴旨詰問,那位江督,無法隱瞞,只好老實奏明鄔師爺辭退之事。乾隆皇上念他尚能不欺朝廷,據實陳奏,①總算未降處分,單命江督速將鄔師爺聘回。並有該幕何日回署,附片奏聞之語。江督只好急以重修去聘鄔師爺,鄔師爺知為聖意,乃與江督約定,按日須紋銀百兩,始就此席。江督不敢不允。後來鄔師爺每日清晨,睡在被中,必先望望桌上有無兩隻元寶。帳房師爺偶然忘記,他便長眠被中,不肯起來辦公。

  有一次,江督接到批回,末尾竟有乾隆皇上御筆親書「鄔先生安否」五個大字,江督嚇得慌忙衣冠接旨。這件公事,不能再落檔房。後由刑名師爺上了一個條陳,此旨付與鄔師爺收藏,鄔師爺拿回家去,用著聖旨亭子裝了,掛在正樑之上,作為曠世之典。

  再有慈禧太后七十萬壽的那一年,川督鹿傳霖,也因一位折奏老夫子賀那萬壽摺子裡頭,有了當年舉案齊眉一句,慈禧太后見了大怒,說是鹿傳霖明明知她不是咸豐元配,有意用這梁鴻孟光的典故,挖苦她是妃子,不是皇后,幾幾乎要將鹿傳霖革職。後來還虧慶親王代為陳奏,說是此乃折奏老夫子之錯,鹿某所用非人,罪尚可恕,方始了事。

  本書下文,左宗棠任湘撫駱秉章折奏的時候,笑話鬧得更其厲害。不才也要賣個關子,下文再講。

  錢江既充兩廣督幕,所辦公事,自然辦得朝廷稱許,百姓謳歌。

  有一天,忽見一件公事上面,卻是林制台親筆批著「仰府縣嚴拿怡和行主伍紫垣到案按律懲辦」的字樣。連忙仔細一看,始知伍紫垣躉售外商的鴉片起家,已有千余萬的財產。林制台平生最惡煙土害人,他見伍紫垣經售外商的煙土,打算懲一儆百,且絕外商之望。錢江既知林制台之意,便暗忖道:這件公事,我卻不能順著東家的意思辦理,一則洋人本有通商條約,既有通商條約,姓伍的經售煙土,不算有罪,如何可以拿辦。二則姓伍的既有千萬家資,京中的王公大臣,斷無不通聲氣之理。我們這位東家的聖眷雖隆,但也不是王公大臣的敵手。三則洋商若鬧賠款,豈非牽涉外交,這還是講的公事方面。若講我的私事,姓伍的既有千萬家當,我若暗中幫他一個大忙,他一定感謝我的。他若和我有了交情,憑我三寸不爛之舌,必能說得他來投降我們。我們辦此大事,正在愁得缺少軍餉,有他一來真是絕大好事。錢江想到這裡,便把這件公事壓了下來,但防林制台為人樣樣都好,只有嫉惡如仇,他一發了牛性,無論何人,難以挽回的一樣不好。

  錢江正在一時想不出刀切豆腐兩面光的時候,忽見他的家人,送進一張名片,見是花縣衙裡的舊同事朱少農前來拜他,即命請見。等得少農走入,見他背後還有一人,忙問那人貴姓。少農疾忙代為答道:言是敝友潘亮臣。錢江不知來意,不便深問,只好先和姓潘的隨便寒暄幾句,正擬去向少農敘述別後之事,以及訊問張尚舉的近狀,只見少農吞吞吐吐,仿佛有件絕大的要事要說,又像一時不敢說的樣子。錢江為人何等玲瓏,忙去偷眼一看那個潘亮臣,見他坐在一旁,也在那兒有急不及待之勢。暗暗一想道:難道此人就是伍紫垣那邊的人,特地挽了我這舊同事,前來運動我的不成。

  錢江想到此地,不覺一喜,便對少農說道:「此地關防甚嚴。我的家人,都是心腹。少翁有話,請說不妨。」

  少農聽說,方才低聲說道:「我這敝友,現充此地怡和行主的總管事,他的東家就是富商伍紫垣先生。紫垣先生經售洋商的煙土,曆有年所,厲任制軍,從未干涉。現在聽說林制軍要嚴辦他,他若先去告知洋人出來交涉,似乎反失國家面子。因此挽了兄弟同來拜懇東翁,怎樣替他想個法子,開脫才好。」

  錢江聽完便與少農輕輕地咬上一陣耳朵。潘亮臣坐在一邊,起初不好冒昧插話。此刻又見他們二人在咬耳朵,不知這位錢老夫子,究竟是否答應。正在惶急無奈的當口,又見朱少農已在答錢江的話道:「這末我就同了敝友出來恭候你的好音。」音字還未離口,就來邀他同走。潘亮臣因已聽見好音二字,方才把心一放,匆匆的跟了朱少農出去。

  錢江送走朱潘二人,可巧林制台走來和他商量別樣公事;商量完畢,便問姓伍的那樁公事,可曾辦了出去。錢江見問,一想機會已到,忙對林制台說道:「這件事情,晚生正要請制軍的一個示,方好動手。」

  林制台撚著須的問道:「老夫子對於這個病國害民的奸商,是不是覺得發縣嚴懲猶嫌太輕,非得立請王命才好麼?」

  錢江聽了大搖其頭的答道:「此事如何可請王命,照例連拿辦都是錯的。」

  林制軍台聽了一愕道:「老夫子的品行學問,本為兄弟十二萬分欽佩的,兄弟決不疑心老夫子來替這個奸商求情,自然怕的引起國際交涉。不過兄弟想想,萬乘之國,不為匹夫興兵,洋人雖是夷狄未知大道,恐怕也未必為了他國殺了一個奸商,沒有替他經售貨物,便要大動干戈之理;此其一。即使敢來和我們上國開釁,我們兵精糧足,何懼之有;有此其二。就是這個奸商,朝中有人得了他的賄賂,怪我辦理不善,將我革職,甚至拿問,我為百姓而死,並不畏懼;此其三。」

  錢江仍是搖頭道:「晚生既承制軍錯愛,認為尚有一得之愚。這件公事,不能不與制軍細商。」

  林制台側著腦袋,望了錢江臉上一眼道:「老夫子但請賜教。」

  錢江道:「洋人本有國際法,又有通商法,保護代他經售貨物的外國商人,認為是一件極大之事;現在他們的槍炮火器,以及種種戰艦,我國實非其敵。制軍方才所說,晚生覺得其誤有三:制軍職任兼圻,何必去和區區一個奸商拚死;制軍果遭不測,倘若國家一旦有事,再求如此一位忠心為國的賢臣而不可得,此其一誤也。制軍本為禁售煙土,目的未達,反使外商愈加膽大,其貨源源而來;我國奸商,人人效尤,因此禍國殃民,此其二誤也。後來督撫,反以制軍前事之鑒,不敢再來禁煙,甚至歡迎煙土入口,此其三誤也。晚生職司折奏,為兩廣人民的生命財產計,為制軍的身家名譽計,致有冒昧之處,還乞制軍明察。」

  林制台聽至此地,方始疾忙改容的答道:「老夫子這番暢論,頓開兄弟的茅塞,佩服之至。不過此事如何辦法,方為萬妥萬當,老夫子還得賜教。」

  錢江又說道:「制軍的拿辦伍某的公事雖未發出,制軍可是業已面諭一府兩縣的了,晚生敢以小人之心,去度君子之腹,未必沒有走漏風聲之人。與其發風沒有下雨,非但京中的多嘴禦史恐有閒話,就是這班奸商,從此越加膽大,兩廣地方,必成煙土世界矣。現在只有將伍某流三千里,略示薄懲,仍准按律贖罪,也是法外施仁之意。不知制軍高見,以為何如?」

  林制台連連點頭道:「准定如此,准定如此。」說著,又將雙手一拱道:「就請老夫子照此辦理吧。」林制台說完即走。

  錢江暗喜道:「虧我費了半天唇舌,有益於姓伍的不小。

  伍氏若知感恩,我們洪大哥那邊,不愁沒有餉項了。」

  錢江想罷,連夜通知少農,將得公事出去。伍紫垣贖罪之後,僅僅謝了朱少農一千銀子,少農不夠,爭了半天,方始加上二百,少農還不滿意,但又無可如何,悵悵的回他花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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