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大清三傑·曾左彭 | 上頁 下頁


  差弁又接說道:「姓鮑的打了爛帳,昨天已把他的婆娘宋氏,價賣給一個下江的南貨客人,說定今天人銀兩交。不料此地有個姓向的老少,老子做過一任大官,一生最是貪花好色,一見姓鮑的婆娘,長得不錯,一文不給,硬要霸佔。姓鮑的和他爭執,他就喝令打手,要想捆起姓鮑的來。這個姓鮑的原是一位殺星轉世,只一回手,就把那班打手,一連打倒幾個。向老少見了自然更加大怒,自己奔去幾腳就將姓鮑的婆娘,踢下一個小產娃娃。姓鮑的豈肯讓他,當場一把將他一個身子一撕兩爿,連淌在滿地的血水,都爬在地上,一齊吃下肚去。向家的打手,一見鬧出人命,飛奔報官。此地東門一帶的老百姓,目見姓鮑的是個好漢子,大家叫他趕快逃走,姓鮑的反說一身做事一身當,情願賠那狗雞巴造的性命。現在鬧成一片,卻是大家動了公憤。」

  差弁一直講至此地,忽然聽得岸上有了開鑼喝道之聲,又接說道:「這個鑼聲,大概是成都縣前來驗屍來了。」

  國藩聽到這兒,便將眉頭一皺道:「這個姓鮑的性子也太躁了。此件案件,只有前去告狀,方是正辦。現在出了人命,反把一場上風官司弄得成了下風,未免可歎。」

  差弁又稟說道:「回大人的話,可要去將縣裡傳下來問問。」

  國藩搖頭道:「不必,這些事件,本是地方官的責任,我們不好過問。」說著,將手一揮道:「我們還是開我們的船吧。」差弁應了一聲喳,立即退下,傳諭開船。

  現在不講國藩回京覆命,先敘鮑超這邊。原來鮑超字春亭,後來有了戰功的時候,方才改作春霆。他是四川奉節人氏,世代務農。直到他的手上,偏偏不愛做那莊稼,只喜使拳舞棍。但因未遇名師傳授,憑著天生的一股神勇,三五十個人,也還不能近他身子。不到三十歲,已經長得身長體壯,望去儼似一位天神。

  大家見他有些本領,勸他前去當兵,他就拋下一位老娘,一個婆娘,就到糧子上混了幾時。他的營官,見他捉暴客捉匪人,是他長處,見他爛耍錢,爛喝酒是他短處,每逢誤差的時候,不過責他幾十軍棍,尚未革他名字。有一次,馬邊地方蠻子抗拒官府,本省營務處調動他們那營去打蠻子。那時綠營的暮氣已深,一遇見仗,就要潰散。

  當時鮑超,因見他們正殺得起勁的當口,一班弟兄,大家似有潰散之勢,他就飛身沖到陣前,厲聲大喊道:「此刻正在吃緊的時候,只要大家能夠繼續再打下去,一定可以得到最後的勝利。你們一有戰爭就要散糧子,現在老子在此地,萬不能夠!」

  鮑超一邊聲若洪鐘的在喊,一邊一雙眼紅得發火,勢如一只餓虎,就要噬人一般。他的一班弟兄們,居然被他威勢所懾,沒敢逃跑。於是那陣,竟打上一個大大的勝仗。這場功勞誰也料得鮑超起碼要升什長。豈知他的營官,冒了他的功勞,還嫉他之才,回省之後,倒說他犯了營規,將他革去名字。鮑超當時這一氣,幾乎要嘔血,但是沒法奈何,只好卷了鋪蓋走路。

  回到家中,他的老娘問他怎麼回家,他便把桌子一拍,氣哄哄的答道:「老子已被那個球戳臉的小混蛋革了名字,老子不回家來,還在那兒幹甚麼!」

  他的妻子宋氏,聽不過去,喝阻他道:「婆婆好言問你,你就該好好的對付,這般生相,像個甚麼樣兒!」

  鮑超聽說,也不辯白,單把他的眼球一突道:「老子幹不了那種賣溝子的行徑,你又奈何老子。快去燙酒,老子餓了整天了。」宋氏一見丈夫發火,不敢再說,單說家裡沒錢,拿甚麼去打酒。鮑超聽了,大踏步的出門而去。幾天不回家來,也是常事。宋氏全憑十指,每天出去縫窮,得些零錢,養活婆婆。鮑超明明知道,也沒半句慰藉妻子之語。一天鮑超的老娘,得上一場急病,不及醫治而死,鮑超見了,光是乾號一陣,就把他娘草草棺殮,請了四個鄰人替他抬至祖塋安埋。

  鄰人到來,看看棺材道:「這具雖是薄皮棺材,若是抬到你們祖塋,也有七八裡地,至少須得四串大錢,酬勞我們。」鮑超拍拍他的肚兜道:「老子有的是銀子,莫說四串大錢,並不算多,就是十兩八兩,老子看在老娘面上也得送給你們。」

  鄰人聽了大喜,於是高高興興的抬了棺材,噯唷噯唷的走去。鮑超和他妻子兩個,沒錢戴孝,就是隨身衣服送葬。等得走到半路,鄰人歇下棺材,要向鮑超先取抬資,因為素知鮑超為人,事情過後,便要反臉不認人的。那知鮑超本來沒錢,起初拍拍肚兜,乃是一種哄人之計,此時一見大家向他逼現,倒是個直漢,不能堅持到底,只得老實說出身無分文,並說後來一定從重酬謝。

  那些鄰人,一見上了鮑超之當,一齊跳了起來,內中有個較為精靈的,即和其餘的三個,悄悄地做上一個手勢,三人會意,仍複抬起再走,鮑超夫婦二人,還當他們情願賒帳,方在心裡暗喜。不料那些鄰人,把那棺材剛剛抬到一座萬丈深崖的所在,陡然之間,只見他們把那棺材向那深崖之中,砰砰的一丟,那具棺材,立時就像滾湯糰一般,骨碌碌的滾將下去,及至著地,那具薄皮棺材,本不結實,早已打個稀爛,屍身跌成兩段。那些鄰人用出這個辣手,也怕吃了鮑超的眼前之虧,大家頓時拔腳就跑。那時鮑超又要追人,又要去顧屍首,弄得無法分身,只在那兒頓腳大罵。

  還是宋氏勸他道:「此事原是你的不是,不該去哄人家白抬棺材。況為上人之事,更加不可因此和人生氣。現在並沒銀錢再買棺木,不如我們二人,繞至山下,索性就在此地掘個深潭,埋了婆婆再說。相公將來果有發跡之日,隨時可以遷葬的。」

  鮑超初時大不為然,後來一個人想了半天,依舊一無法子。方始仍照宋氏的主張,同著宋氏繞至山下,各人找上兩根斷樹老杈,挖成一個土穴,埋下屍身,大哭一場,方才回家。那些鄰人,也怕鮑超前去尋事,早已躲開。

  鮑超和宋氏兩個,又混半年,實在混不下去,前去各處吃糧,又沒人肯補他的名字,只得和宋氏商量,要想將她賣給人家,得些銀錢,便往下江吃糧。

  宋氏聽說,掩面而泣道:「我們兩個,與其一同餓死,自然你去吃糧,方有一個出身巴望,為妻為你改嫁,也是命該。」

  鮑超也就流淚的答道:「你能這樣,我很感謝你的。不過此地沒人敢來買你,也沒人買得起你。只有隨我去到成都,方有法想。」

  宋氏微喟一聲,也沒說話。

  哪知一到成都東門,立即鬧出一場人命。

  縣官一到,驗了向老少之屍。鮑超一口承招,是他打死。一班老百姓看不了忍,大家聯合多人,各執棒香一枝,名曰跪香,都向縣官去替鮑超求情。縣官命人驅散,即將鮑超帶回衙門,押入死牢。

  又虧那個南貨客人,因見這場事情由他而起,除了當場送與宋氏一百兩銀子,教她快去打點衙門外;自己又去懇求游川同鄉,搭救鮑超。游川同鄉瞧見南貨客人如此熱心,各人真的出力,鮑超方始未得死罪,辦了一個充發極邊的罪名。後來又遇一位訟師替他設法,居然脫罪回家,仍與宋氏重圓破鏡。且由軍功起家,封到男爵。雖是他的戰功,風水之事,也有一半。此是後話,將來再講。

  現再接述國藩于道光二十三年的冬天,方回京師。他的座師穆彰阿,那時已經戴了相貂,便保他這位得意門生,充文淵閣校理。二十四年,轉補翰林院侍讀,兼充翰林院教習庶吉士之職。二十五年,又充乙巳科會試第十八房的同考官。當年九月,升了翰林院的侍講學士。十二月裡補了日講起居注官,並充文淵閣直圖之事。國藩的官運既是亨通,他的學問德望,也就同時大進。家中書信,雖仍來往不絕,總以他的祖父祖母,父母叔嬸等人,不肯來京就養,未能晨昏定省,略盡下輩之孝,視為一樁大不如心的事情。幸虧歐陽氏替他養上一孩,取名紀澤。因思他的祖父祖母,得見這個孩子,又是四世同堂,方才有些高興起來。

  紀澤彌月那日,大作湯餅之宴,等得眾賓散後,單留幾個極知己的朋友,再作清談。留下幾個是倭仁,即將來的倭文端公,唐鑒、何紹基、肅順、徐芸渠、淩荻舟、黃正甫、張潤農,以及湖南益陽的胡林翼等人。胡林翼,字貺生,號潤芝,道光乙未翰林。乃父達源,就是嘉慶巳卯科的名探花,官至詹事府正詹;那時已經告老還鄉。林翼現為國藩的同鄉同衙門,又有幹才之稱,所以和他格外莫逆。

  當時大家初談吏治,繼談經濟,再談學問書法,後來又談到人才。胡林翼忽然笑了起來,大家不懂笑的理由,問他所笑何事。

  胡林翼道:「我是笑的那個左季高,才雖開展,未免太覺自滿。」

  國藩也笑問道:「潤翁不是說的湘陽人左宗棠麼?我曉得他中在壬戍科,可惜屢次會試未售。」

  唐鑒岔口問胡林翼道:「這位左公怎樣自滿?」

  胡林翼道:「他說諸葛亮是古亮,他是新亮。他又說我那同鄉郭意誠是老亮。並承他的謬許,贈兄弟一個今亮。其實兄弟連一個暗字都恐怕夠不上怎敢當今亮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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