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大清三傑·曾左彭 | 上頁 下頁


  鄢三姊的初意,原想在她次女身上,得筆大大的身價。此時因見國藩前來說項,說是柄鈞目下手頭雖窘,將來必能發跡,既做他的外室泰水,眼光須要放遠,後來自然享福不盡。鄢三姊聽得這般講法,心裡已有一半答應,再加方才瞧見她的大女,雖然坐得離開國藩好遠,卻把她的一雙眼睛,只向國藩臉上一瞄一瞄的,又知大女已經瞧上國藩。國藩也是新科秀才,曾家又有善人之號,這兩椿還是小事,現在大家都在傳說國藩是條大蟒投胎的,身上且有鱗癬為憑,手上又沒紋路,種種都是大貴之相,這個現成人情,怎好不賣?於是滿口答應。並說我既做了你們這位老舅的丈母,大家就是親眷,以後不必客氣,可要常來走走。國藩聽了,連稱應來拜望。

  鄢三姊便同國藩回到外邊,又對國藩說是揀日不如撞日,索性就在今天晚上,辦席喜酒,趁你在城,眼看做了此事好些。國藩問過柄鈞,柄鈞也極願意。鄢三姊一心望她大女勾上國藩,一切催妝之事,都由她去辦理,不要春燕相助。春燕明白母意,即把國藩邀入她的臥房,情致纏綿的訴說心事,極願照她妹子一樣,立刻做了國藩的外室。國藩怕人議論,不肯一口允諾,後來禁不起柄鈞、秋鴻等人竭力相勸,國藩方允先做膩友,將來再定名分。人家瞧見國藩如此堅決,不肯率爾從事,只得依他。

  這天晚上,酒席散後,兩對玉人,都成人月雙圓之喜。

  第二天,國藩恐怕家裡惦記,連忙趕回家去。又過幾天,恰巧縣官李公,要請國藩替他整理文集,國藩就借此事,方得暫住城裡,鄢家母女瞧見國藩又做本縣衙內裡的上賓,當然愈加巴結。

  春燕本來能作幾首小詩,等得國藩晚上去的當口,即將她的詩稿取出,要請國藩替她修改。國藩翻開一看,只見頭一首就是:

  一夕秋風水又波,天涯回首各關河;分明同此團圓月,總覺今宵瘦損多。

  國藩覺著此詩的造意雖佳,詞句未免蕭索,不願往下再看。單對春燕笑著道:「我是長住鄉間的人,還有兩代上人,須我日常定省,現在容易借著縣裡之事,方能與你做這一兩旬的暢敘,你偏要叫我修改此稿……」

  春燕不待國藩說完,把臉微紅一紅,即向國藩手內,將那一本詩稿搶回,順手丟在妝台之上,又笑嘻嘻的拉了國藩,一同坐在床上道:「你的說話很對,這倒要怪我太性急了,只要我沒別樣風波,和你常能一起,還怕我不成一個女詩人麼?」

  國藩聽得這話更是觸耳,便在暗中忖道:此人何故作詩講話,都含有一種不吉利之意。國藩想到此地,又見春燕這人,並沒什麼毛病,已同一位捧心西子一般,倘一有病,那還了得。不禁由愛生憐,即將春燕擁入懷中,用他左頰前去摩擦春燕的右頰道:「你要學詩,我的肚內還有一些古懂,慢慢兒的來不遲,不過你的身體太覺嬌慣,以後還是少操心思為宜。」

  春燕一面聽著,一面也用她的那張粉頰,回擦國藩之臉,忽然又用兩指,輕輕地去向國藩項上撕下一些癬皮,放在她的掌心上,便向國藩道:「人家都說此癬就是蛇皮,你有這個來歷,所以我和你同床共枕的時候,真沒一絲絲兒討厭你的心思。但望你能高發,我也可以享福。」

  國藩不待春燕說完,冷不防噗的一聲驟向春燕掌上一吹,那一些些的癬皮,早已吹得無形無蹤。

  春燕便將身子,在國藩身上,左揉右扭的不依道:「我不怕肮髒,你反怕肮髒起來。」說著逼著國藩脫去衣裳讓她光脊粱的一瞧全身。

  國藩忙將春燕的身子抱定道:「你快莫動,我可抱不住你了。你要瞧我全身,也是好心。但是燈光之下,袒裼裸裎的成何體統。」

  春燕聽說方始坐定不動,還向國藩微瞪了一限,低聲自語道:

  「你的身上,還怕人家沒有瞧見過不成。」

  國藩笑了一笑,也不再辯。這天晚上,一宿無話。

  沒有幾久,國藩已把李公的文集整理完事,自回鄉去。不防春燕就從國藩走後,漸漸的得了吐血之症。柄鈞悄悄奔去告知國藩。國藩正因他的祖父,老病大發,需得親奉湯藥,無暇去瞧春燕。直到次年春天將盡,星岡方始好了起來,國藩慌忙借了一件事情,去瞧春燕之病。豈知一腳跨進房去,陡見春燕一個人斜坐被窩洞中,背靠床欄,雙目凹進,兩腮現出極深的酒窩,早已瘦得不成人形。

  國藩不覺一個酸心道:「怎麼竟會瘦得這般。我因祖父有病,不能分身前來瞧你,請你原諒。」

  春燕連連微點其首,又用她那一雙瘦得如同雞爪般的纖手,指指床沿,就叫國藩在她身旁坐下道:「你是一位孝子,我怎敢怪你。只是我的病體已人膏肓,怎樣好法?」

  可憐春燕的一個法字,甫經離口,她的眼眶之中,早同斷線珍珠一般的淚珠,簌落落的落下來。國藩連忙替她揩幹,又用吉人天相的一老話勸上一番。

  春燕聽了微微地歎上一口氣道:「我已不中用了。你在勸我,無非寬寬病人之心罷了。我只望你等我死後,由你親手將我葬下,再好好的照顧我的母親,我就沒有未了的心願了。」

  國藩忙極誠懇的答道:「這兩椿事情,我一定不負你的囑託。你若能夠慢慢的好了起來,豈不更好。」

  春燕尚未答話,只見鄢三姊和柄鈞、秋鴻三個,各人手執仙方吃食等等東西同進房來。一見國藩坐在春燕的身旁,一齊異口同聲的怪著國藩道:「你真有些狠心,春燕病得這般,無論怎樣,也得偷空進城一趟。」

  國藩恐怕病人聽了因此生氣,於病更加不利,正想辯白幾句,急切之間,反而期期艾艾的講不出來。

  春燕病得如此模樣,還在床上幫著她的情人道:「我正為他有這般孝心,將來會大發,我就死了,於我也有光呢。」

  國藩在旁聽說,心想這般一個明白事理的女子,竟會不永於年,這也是我曾某沒福。國藩想完,因見鄢三姊和秋鴻二人,已在服伺春燕,服那仙方,他便拜託柄鈞替他下鄉一行,推說城裡有個朋友有事留住,三五天之中,不能回家。柄鈞當然照辦。

  那知不到三天,春燕竟把國藩這人拋下,駕返瑤池去了,死的日子。正是三月三十那天。所以國藩有副挽聯是:未免有情此日竟隨春去了似曾相識何時再待燕歸來國藩果不失信,真的親自葬過春燕,又厚贐了鄢三姊二百銀子,始回家中。

  王氏、江氏、歐陽氏婆媳三代,因見國藩此番入城回家,時常悶悶不樂,便命國藩,早日上省鄉試,也好開懷遣悶。國藩聽說,果於端節之前,辭了祖父祖母,父親母親,以及叔嬸等等,同了歐陽柄鈞進省。柄鈞本來是常到省中玩耍的,一到省城,生怕國藩憂能成疾,便又同他前去問柳尋花。

  有一天走到一個名叫如意的馬班子①寓中,國藩一見如意這人,長得極似春燕,見新思舊,不知不覺的便和如意落了相好。如意初見國藩滿身癬疾,不甚清爽,並不真心相待。後聽柄鈞以及湘鄉縣中赴考的一班相公,都在說起曾家虯藤化蟒的故事,方才相信國藩的癬疾,非比尋常,以後始與國藩真心要好,甚至國藩付她的纏頭之資,也不收受。

  國藩本是一個性情中人,於是又把如意這人,引為知己起來。等得三場考畢,歸期已有日子,竟和如意二人,弄得難捨難分。不得已贈上如意一副對聯是:

  都道我不如歸去
  試問卿于意雲何②

  國藩贈過此聯便和如意握別道:「我倘能夠微幸中式,一月之後,又可和卿相會,倘若不中,我也無顏來省,只好俟諸異日的了。」

  如意一直送到城外,方始伶伶仃仃的一個人回寓。

  【①馬班子即中州河南遊碼頭之流娼稱呼,湖南安徽二省靠近湘省,馬班子故常到此。】

  【②此聯後人有傳為左文襄者,其實誤傳。】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