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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七


  林則徐聽他講完,就命人把他先帶下去關押。現在他的心裡不能平靜下來,本來認為一切事情就等義律到來後再行妥議,現在又出了這件事,怎麼不令人心煩呢?

  這件事使林則徐大為生氣,他乃是皇上親命的欽差大臣,竟然有人敢來行刺,膽大妄為極了。更何況大清天朝一向對洋人異邦禮恩有加,即使他們沒有一絲感激之情,也總應該遵守天朝法律,可是他們不但不遵守,還派人來行刺,這還了得,不是明擺著向大清天朝挑釁麼?對於此事,林則徐豈會甘心,又怎會寬容?

  不過,林則徐做官多年,什麼風浪沒見過,雖然緊張一陣子,但馬上就平靜了下來,在心裡時刻警告自己,千萬不能感情用事,否則一招不當,全盤皆錯。他思考了片刻,抬起頭對李大綱說:「吩咐下來,此次行刺不得洩露,全當作沒有發生過,有敢違抗者斬。」

  一縷夕陽透過窗簾斜斜映在書房裡,在地板上投射下一個方形的日影。望著日影在地面上悄悄向東移動,望著它從亮黃變成金黃由金黃染上淡紅,鄧廷楨靜靜地陶醉在這溫馨的日光裡。睜開眼,夕陽已快要接觸西邊的那座山頭了,時不可待,歲月荏苒,他心裡掠過一陣寒顫:自己已經是六十四歲的人了!

  人生短短幾十春秋,說快也真快,不知不覺便過去了。六十多年來,鄧廷楨像是在夢裡,夢裡他又見到他幼年的身影,看到一步一步向前邁開步子的動作。自從上任做官也已經有三十多年的時間了,路途坎坷啊!每行一步無不付出巨大的代價。不過還好,憑著內心的正氣和經驗,還都挺過來了。

  可歎是許乃濟的事件,他的被黜不能與廣東脫得了干係,若不是學海堂和以他為首的廣東官員極力慫恿,許乃濟也不會拼死上諫要求弛禁煙片,以挽救天朝所面臨的危機。

  雖然他與許乃濟從未謀過面,卻也聽說過他以往在京城裡的事蹟,不失為正義敢言之士,只可惜一失足成千古遺恨……

  許乃濟被黜四川,學海堂被封,他鄧廷楨只是被摘去花翎,可就連廣東巡撫都被罷職待審,這難道不是皇上的仁慈和恩賜麼。這其中也多虧了林則徐的勸諫,否則他即使不落得許乃濟的下場,也不會再在兩廣總督之職上留用。皇恩浩蕩,他自己其實是罪莫大也,身為兩廣之首卻無力治理鴉片的毒害,聽任其自流,而且連黎民百姓也管制不好,以致使他們亂言亂語,影響嚴禁,這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過失啊,可皇上卻以寬大的態度對我。

  受人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皇上又多次來詔要他鼎力支持林則徐嚴禁煙片,雖然也幫了不少忙,可他自己最清楚不過;自己並沒有竭盡全力,他心裡有時也覺得懊悔,可過後又總是忘記,難道是因為年歲大的緣故?

  年歲的確大了,已是六十幾歲的人,恐怕也沒有多大活頭,當官這麼多年似乎一直都碌碌無為,自己以往總是報著當官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這種想法是不行的。林則徐不也是已五十多歲近六十的人,卻依然是一腔熱血,埋頭苦幹,他不正是自己的表率麼?自己不是應該多學習他人的長處完善自身麼,否則又怎麼能對得起自己來世一遭呢?

  日影又紅了幾分,又移動幾許。鄧廷楨眼盯著那移動日影感慨萬分,今天又悄悄地過去了,不知現在林則徐正在做什麼,估計他總不像自己現在這樣靜靜地坐在房間裡,飽受陽光的洗禮吧。

  在鄧廷楨的眼中,林則徐總是忙著,有著自己的規律,無論學識能力還是態度經驗,鄧廷楨對此人都很欽服,林則徐做欽差大臣來此禁煙,皇上可沒有選錯人……

  「嘎——吱——」堂屋的門輕輕響了。鄧廷楨一驚,他縮住身子細聽,有人躡手躡腳地走向他的書房。

  這是誰呢,須知每次有人到書房來,都先有人通告一聲,然後鄧廷楨再整理一下衣裳或接見或躲避。

  而現在這個進來的人,似乎並不想讓人知道他進來,或者是他不知道這裡面有人,難道是三兒?鄧廷楨猜著,可又不大可能,自從知道他吸食鴉片後,就一直把他關在房裡,勒令他戒絕鴉片,專心讀書。不是他又會是誰呢,莫非是——

  鄧廷楨疑惑著,悄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同樣躡手躡腳地朝門前走去。到了門前他停住腳步,定了定神,猛地一把掀開門簾,站在門外的那人,個子不高,相貌偉岸,三寸鬍鬚一身正氣,林則徐站在門外。

  03

  兩人相視一愣,繼而齊聲大笑起來。

  「林老弟,今天怎麼偷偷摸摸地來了?」鄧廷楨開玩笑地說。

  林則徐不大好意思地說:「抱歉,抱歉,小弟本想和鄧兄開個小玩笑,不想鄧兄識破了,慚愧慚愧。」

  鄧廷楨握住林則徐的手,把他讓進房間裡,「我還以為我的府裡也來了刺容呢。不過我又一想,我的腦袋似乎沒有林老弟的腦袋值錢,豈會有人要我的腦袋?」

  林則徐見鄧廷楨繼續和他開玩笑,也同樣興奮地說:「鄧兄的腦袋雖不如小弟的,但裝得學識卻比小弟多喲!」

  「林老弟,過獎了。不過,看老弟今日氣色卻好得很呢,難道——又有喜事兒碰頭了?」

  「喜事兒倒沒有,不過卻有一件令人振奮令人高興的事兒。鄧兄,你猜猜看?」

  鄧廷柄推辭道:「不用清了吧!林老弟你直接說出來不就行了嗎?」

  林則徐這時興奮得像剛撿到一塊糖的小孩子似地說:「鄧兄,一定要請,而且你一定能猜中。」

  鄧廷楨聽他這樣說,馬上醒悟過來,大聲地說:「難道是那個什麼義律到廣州了。」

  林則徐一拍大腿,高興地說:「鄧兄果然頭腦敏捷,所說極是,所以剛才小弟才悄悄進來,想給鄧兄一個驚喜。」

  「林老弟,你猜得更加準確。如你所願,義律果然不能不顧顛地,所以從澳門回來了。——老弟,你可以稱為『小諸葛』了。」

  林則徐興奮得不知如何是好,這時就深深朝鄧廷楨鞠躬,用變了調的嗓子回答:「鄧兄,過獎了——」

  那日林則徐派人把顛地抓住關押起來後,很快就有漢奸跑到英人商館通知洋商。洋商威特摩爾一邊派人去行刺林則徐,另一邊就寫信準備把顛地被捕的消息告訴在澳門的義律。

  威特摩爾派草上飛去了以後,卻遲遲不見他回來,知道他可能失手了,於是就派人把消息送了出去。

  義律在林則徐來到廣州以前,就已經嚇得逃到澳門去,臨走就是讓威特摩爾打點一下並隨時向他傳送消息,所以廣州城裡發生的一切,他一清二楚。

  等到義律收到信時,他感到有點驚異,在他的印象裡至今還沒有見過天朝的官員竟然敢隨意扣押外國商人,特別是對英國的商人一向是唯唯諾諾言聽計從。這個林則徐膽子真不小,竟然把他向來都比較看重的顛地關押起來。

  「這件事非得我走一趟不可,否則要是讓外交大臣巴麥尊知道,那可不是好事。將直接影響我的地位,畢竟是駐華商務監督啊!」

  義律這樣想著,可是這件事也不可魯莽行事,到了廣州後要認真對待才行。他仔仔細細把事情的經過回顧一遍,打定主意,匆匆動身朝廣州趕來。

  義律一到廣州,立即就有士兵通知林則徐這個消息。林則徐一聽,正合他所願,二話沒說,就忙著趕來找鄧廷楨,想讓他也高興。

  鄧廷楨聽完林則徐的敘說,當然也高興。這十幾天來,鴉片早已經把他兩人的心系在一起,願為斷絕鴉片而努力,只要聽到事情有進展,對他來說,這就是最令人開心的事。

  林則徐到了鄧廷楨的書房,開了幾句玩笑,便言歸正傳:「這次定要義律答應交出全部鴉片才可以,否則的話,那只有走下策,派兵去強迫他交出鴉片。」

  「這是一次機會,不可錯過,至於用兵去迫使他交出鴉片,卻是切莫採用為妙。」

  林則徐感到有些疑惑,難道他是擔心皇上的責怪麼?他把身體往鄧廷楨身邊靠近些,問道:「鄧兄,難道是擔心小弟為此而丟了烏紗帽?——這個無須鄧兄牽掛。小弟此次來廣州已下必死的決心,如果能把鴉片斷絕,人民少受煙害,堵塞白銀流失的通道,那麼即使引起邊釁,發生戰亂,惹怒了皇上,因而被罷黜或是殺頭,那又有何足惜;既來之,則安之,廣州向來是鴉片輸入的主要通道,一直以來,鴉片在此已根深蒂固,要想連根拔起,又何其艱難,道阻且長,只憑林某一人之力實為其難,不過此時有鄧兄與小弟齊心協力,同舟共濟,那麼即使因事不成而身敗名裂,只因能交識鄧兄,林某也就死而無憾了!更何況有鄧兄來輔助小弟,那又何事不成?」

  鄧廷楨聽著聽著,眼眶一熱,一行熱淚滾了下來。

  他深情地望著林則徐,緊緊地抓住林則徐的手,林則徐馬上感到鄧廷楨手上的熱流傳到自己的身上,奔流到全身各個部位,說不出的舒服,動情地喊了聲:「鄧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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