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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六


  顛地當然心裡也很清楚,林則徐這是明知故問,可現在自己的性命就在此人手裡,又哪裡有膽量說個不字,只得如實地回答:「我是大英帝國的商人顛地,至於這次外逃,實因我不想交出鴉片。——不過如若大人能把我放回去,我一定把鴉片送上。」

  這時顛地就在林則徐手上,不愁他不交出鴉片,也就不急於談論此事。於是林則徐皺了皺眉頭又問:「本大人幾次派人去叫你們交出鴉片,你們難道沒見到,交給你們的諭帖收到沒有?」

  「收到了。」

  「既已收到,可曾認真地看過。」

  顛地這下回答不出來了。他現在才想起伍浩官第一次去見他交給他的那張紙,當時他連瞅也沒瞅上一眼,隨手就扔給別的洋商了,現在林則徐問了,顛地支支吾吾回答不上來。

  林則徐見顛地跪在下面膽怯的樣子,也覺得自己的目的在於鴉片,沒有必要與洋商把關係弄得太僵。這時他緩緩地說:「顛地,你在中國做生意已久,也該對我朝的政規略知一二。我天朝對你們向來報以恩賜之心,你們外洋的船到廣東通商獲利甚厚,不論帶什麼貨來,都容許銷售;想買什麼貨物,無不立即辦理,因此以前每年來船不過數十艘,近年已達上百艘之多。我大清皇帝一視同仁,准許你們貿易,才得沾此利惠,如果封港,各國有什麼利惠可圖?況且大黃茶葉這些東西,仍由你們年年販運出洋,一點也不吝惜,那真是恩莫大焉!」

  林則徐見顛地並不言語,又接著往下說:「我天朝對你們這些洋商如此厚恩,你們就應當感恩才是,感恩則當畏法,利己而不可害人。怎麼能將你們國家不吸食的鴉片煙帶來我國,騙人錢財害人性命?幾十年來,你們以鴉片蠱惑華民,所得不義之財不可勝計,于此人心所共憤,天理所難容!」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至於你們在伶什洋面上的鴉片,本大人無一不曉。存貯這麼多鴉片,無非是要私行售賣。但現在海關如此嚴拿,還會有什麼人敢為護送?各省亦皆嚴拿,還有什麼地方敢為銷售?此時鴉片已遭嚴禁,人人知是鴆毒,何苦還要存貯是船久碇大洋,即枉費工資,又恐懼不測風火,豈不是自找苦吃?」林則徐剛才見顛地似被說動,接著循循善誘地說。

  最後林則徐又嚴厲地說:「如果遵從諭示,已來的盡數呈繳,未來者斷絕不來,那麼本大人將奏明皇上格外施恩,酌予犒賞,獎其悔恨之心,此後照常貿易,仍不失為良商;如執迷不悟,還圖設法私售,搪塞不繳,即是存心違抗的奸商,估惡不悛,必遵照新例一體從重懲罰。顛地,至於你,本大人照理應該放你回去,只是鴉片還未交出,因此本大人決定,伶什洋上的鴉片什麼時候交清,就什麼時候放你回商館。」

  林則徐說著,站了起來,眾人一看林則徐的表情和動作,知道他決定退堂了,於是把顛地暫時關押起來,其餘的人也都紛紛散去。

  從顛地被捉回來的那一刻,又一個新的念頭在林則徐的心中產生了。

  通過得到的消息和查訪的結果,林則徐知道在洋商裡面有一些想要交出鴉片,只是見大多數人反對才沒敢表白出來。而關鍵的問題在於自從支持鴉片走私的英國駐華商務監督義律逃到澳門後,他下面的這些英國商人群鳥無頭,沒有一人敢自做主張,因此致使林則徐所發交出鴉片的命令被他們一再地拖拉下去,不願交出鴉片。

  不過,顛地這一逃一捉幫了林則徐一個忙,現在把顛地關押在牢裡,不放回商館,那麼一旦那位查理·義律知道,他作為駐華商務監督不能不對英國子民的安全負責任。

  因此,林則徐料定過不了幾天,義律一定會來廣州,甚至還要親自上門拜訪他。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就省去林則徐的許多麻煩,只要迫使義律同意交出鴉片,那一切就方便多了。想到這裡,林則徐興奮起來,眾人走後,大堂空蕩蕩的,只有林則徐和梁廷兩人。

  林則徐在大堂上坐了好一陣子,感到腰有些酸痛,他徐徐走下大堂,出了大廳,來到庭院,長長舒了一口氣。這時天空中月亮也出來了,圓盤樣的月亮撒下銀白色的光輝,投下兩人的身影,他一轉身始發現梁廷也跟著來到院子裡面。

  林則徐對梁廷微微一笑,梁廷上前一步也笑了,然後說:「大人,有心事?」

  「沒有,只是在想剛才的事。」林則徐幽幽地說。

  「大人明鑒,否則何以捉到顛地。只是卑職有一事不明,還望大人賜教。」梁廷深深鞠了一躬問道。

  林則徐誠懇地望著粱延說:「請講。」

  「剛才大人為何把顛地扣押起來,依我看來,似乎並無必要。」

  林則徐笑了笑,仔細地打量著梁廷,並不立即回答。

  林則徐與梁廷短短十幾天的接觸,對他的學識甚是佩服,以為平生所罕見。不過官場上的經驗,他還是差一點,畢竟梁廷從未做過官,和官場上的人交往也少,特別是他方才一問,林則徐更能深深感觸到,他考慮問題並沒有自己周全。這卻不影響林則徐對他的欽佩,反倒更能體現出他身上的那種特殊的氣概。於是林則徐把自己心中所想全都告訴了他。

  梁廷一聽,哈哈大笑,連連稱讚:「好,此法甚妙。料那個義律再不願來廣州,也必須要跑一趟了。」

  「所以說,現在所需考慮的是如何使義律交出鴉片。義律是正人君子,那麼就好辦;如果他也如同鴉片商一樣奸詐,那就不能不曉之以理了。」

  夜已深了,梁廷又和林則徐閒談幾句,就回去了。

  林則徐邁開步子朝書房方向走去。書房在越華書院的後院,林則徐借著月色,踏在通往書房的用青石板鋪成的小徑上,好久沒走在這條小徑上了,撒下的月光和青石板構成的只是冷清的氛圍。

  書房抬頭可見,一個窗子朝前開著,熟知林則徐的老僕林升早已在裡面點明了蠟燭。

  林則徐正走著,就聽「忽」的一聲,轉臉一看,一個身影從院牆上跳下來。林則徐大喝一聲:「誰,竟敢夜闖欽差行轅?」那人並不答話,一個箭步跨到林則徐跟前,林則徐定睛看去那人穿著夜行衣,手裡握著一把鋼刀,他大吃一驚,「大膽歹徒,你竟敢行刺本大人,沒有王法不成?」

  林則徐正說著,那人就一刀砍了過來。林則徐眼見那刀帶著一道刺目的光芒直向自己,他連忙就地一滾,大聲喊著:「來人哪——」

  那人一聽林則徐喊人,也慌了神,趁著林則徐還在地上,跨上去一步,揮刀就砍,突然,一個雷霆般的聲音傳到耳朵裡:「大膽惡徒,看你往哪裡逃!」

  緊接著,那個喊的人已經朝那黑衣人奔了過來。那黑衣人被喊聲驚得猛的一愣,轉身就跑。

  剛才叫喊的那人是副將李大綱,他趕上那黑衣人舉刀就砍,黑衣人聽到背後有風聲,忙轉身伸刀就擋。誰料李大綱這一下是虛招,他趁此機會,飛起一腳,把那黑衣人踢倒在地。

  其餘的人這時也已經趕過來,圍住了黑衣人,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只好束手被擒。李大綱上去一把把他的面罩扯了下來,立即認出那人。

  林則徐走過來,問道:「李大綱,這個刺客是什麼人哪?」

  「啟稟大人,此人名叫草上飛,乃廣州城一名飛賊,平時專門幹一些偷雞摸狗的事,不料他竟然行刺大人您。」

  李大綱轉身又向草上飛問:「你為何行刺林大人,還不快快招來?免得受皮肉之苦。」

  草上飛剛才已經見識過李大綱的厲害,現在又見他認識自己,也不敢隱瞞,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原來草上飛那次被洋人叫去就是為了此事。洋商中有一人叫威特摩爾,此人不但從事販運鴉片,而且暗地裡還幹一些偷偷摸摸的事,但他自己不動手,只是打聽到誰家有奇珍異寶,然後再派人去偷。不知何時,草上飛就被他利用上了。自從林則徐來廣州後,他就已經佈置好了,一旦出了什麼差錯,就派草上飛去行刺林則徐。現在鴉片販子顛地被捉,威特摩爾也有如驚弓之鳥發發可危,因此就派人行刺林則徐。威特摩爾心想:「只要行刺成功,林則徐一死,那麼顛地不但會被放出來,而且禁煙也就不攻自破了。」

  不過行刺朝廷命官,連洋人威特摩爾也知此事非同小可,因此雖然早有準備,卻遲遲等到顛地被捉才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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