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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說到這兒,何太青頓了頓,接著說:「只可惜的是,皇上對鴉片一事卻一直沒有什麼舉動,真是令人捉摸不透呀!」吳蘭修歎了口氣,凝望著水中升起的嫋嫋煙波,眼前又出現了不久前的一幕:「今日喜逢仲春之季,桃紅柳綠,太青兄自浙江而來,真是『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悅乎』。今日定要痛飲幾杯,來,來,來,大家喝,不須拘禮。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散發弄扁舟。」只聽熊景星高聲道。這熊景星雖已年近花甲,發須盡白,但中氣依然充沛,字字入耳。「石華兄,今日大宴賓客,我等今日將不醉不休。」儀克中道。接著只聽到觥籌交錯之聲呼喊喧嘩之音,賓客們鬧哄哄地亂作一片。正在這時,只見兩個人從外匆忙趕來,吳蘭修抬頭一年,趕緊迎了出來,道:「維屏兄,不想你今日卻姍姍來遲一步,即已來遲,那可是要罰酒三杯的喲。」張維屏趕忙應聲道:「有事耽擱了片刻,故而來遲,慚愧慚愧。」

  「大青兄這次自異地而來,不知可曾聽到什麼消息?」「不知維屏兄所指可是禁煙之事?」「正是。」「皇上近日又下詔禁煙,加重先帝的懲處條例,並拿京城裡吸食鴉片的王公問罪,上次因作戰失敗的廣東提督劉榮慶被發配到伊犁,前不久他又上書籲求寬免,卻遭到皇上的拒絕。由此可見皇上已下定決心禁煙了。」「何以見得?」尹似升問道。張維屏接住話說:「還不是因鎮壓瑤民起義失敗之事。」

  02

  關於廣東提督被發配,那是1832年的事,兩廣總督李鴻賓的部隊在廣東鎮壓瑤民起義的戰爭中連連慘遭失敗。後來據說是因為官軍由於雨天鴉片煙管點不著造成了士氣不振,以致在出動攻擊時鼓不起一點點的虛勇而致。道光皇帝聞訊大為震怒,遂將負有嚴重失察責任的鴻賓放逐烏魯木齊,廣東提督劉榮慶則發配伊犁服苦役。時劉榮慶年已七十餘歲,按大清法律只要不是死罪,年齡在十五歲以下,七十歲以上的罪犯,可以以罰款代替服役。然而上書求寬免卻遭到拒絕。

  「近日鴉片之禁愈嚴,而吸食者卻愈多,幾乎遍於天下,那些販賣鴉片的匪徒,對天朝法律的畏懼,反不及鴉片對他們的吸引力,卻不知為何?鴉片之禁雖然愈嚴,但法令總有窮盡之時,而販賣者卻各種花樣伎倆層出不窮,況吸食者為無業之遊民,胸無大志無足輕重,何足掛齒,不值過慮,只是年年耗盡國家銀兩,卻不可不防,因此依我之見,嚴禁鴉片莫如弛禁。」「石華兄,所言甚是,與我所想真是不謀而合,可是卻不知皇上做何想法,令人費解。」這時只聽得一聲冷笑,吳,何二人一驚:「何人竟敢如此?」定眼一看,原來是尹似升,於是道:「尹老弟,不知有何見解?」

  尹似升也不辭讓,一拱手,站了起來:「見解不敢當,只是小生認為弛禁甚為不妥,小生認為,如若弛禁莫如聽之任之置之一旁,吸食者並非受到強迫去吸食,白銀的外流也無人強迫,而現在弛禁難道就能扭轉局勢?我看未必,即使白銀外流會有所改觀,但外國向天朝輸入鴉片卻不一定只圖天朝之白銀吧……」吳蘭修愈聽愈惱,心想自己治學以來很少有人不恭敬待人,而現在竟當面遭人頂撞。因此雙袖一甩,朝身後一背,連聲直說:「荒謬,荒謬,真乃荒謬!」轉身棄眾賓客而去,何太青修養較好,雖也不悅卻沒氣惱,趕忙跟著勸說一起離席。眾賓客也不歡而散,張維屏和尹似升也甚覺沒趣,快快而去。

  想到這兒,吳蘭修不禁老淚縱橫:「只可惜我身為一介平民,無力以樸蒼生,報國無門,無路請纓啊!」何太青道:「石華兄,請不必過於傷心,我有一友名叫許乃濟,在朝中做官,我將會把你我之論轉告於他,他定能鼎力相助。」吳蘭修拭了一把眼淚,緊緊握住何太青的雙手。

  道光十五年九月,鴉片的侵入已經遍及全國,連同身在北長城腳下的山西巡撫也開始送上關於煙禍的奏摺,這黑色土末兒狀的東西已加速了王朝安全所賴的道德大壩的崩潰。用白銀夯築和維護的天朝,已變得贏弱不堪了,白銀嘩嘩流往外洋,天朝已深感國庫空虛,民生艱難,連原來富饒的江浙一帶的稅銀都到了難以完繳的境地;世風日下,統治者的耳邊已充滿流民鼓噪之聲。然而就在這時皇帝出獵了。

  暑熱已經漸漸過去,秋季已悄悄到來,樹葉兒開始發黃,隨秋風的擺弄,紛紛落地,落葉歸根,仿佛又獲得了新生;原野裡的一切都披上了豐厚的盛裝,地裡的莊稼成了金黃,農人正忙著收割,還有的忙著播種,天氣的轉涼已使鳥兒紛紛南飛,去尋找自己的又一個安樂的地方,田野裡的小動物也都吃得胖油油的,做著越冬的一切準備,這正是一個收穫的季節。就在這一天裡,只聽得北京左城五鳳樓上鼓鼓聲陣陣:「咚!——」「咚!——」鼓聲沉穩,響徹左城的每一個角落,仿佛向天下人宣告:皇帝出獵。

  皇帝出獵即秋彌,是清朝皇室和宗室王公在秋季舉行的大規模的行圍狩獵活動,這天天清氣爽,風和日麗,年已五十多歲的道光皇帝率領宗室王公又一次興致勃勃地前往木蘭(承德府以北四百里處)舉行秋彌活動,一個時辰後便來到木蘭。木蘭是皇族畜養禽獸的地方,適逢秋季,原野一片枯黃,正是一個狩獵的好時機。

  道光皇帝和眾王公宗室正縱馬馳騁,盡情射獵,一個太監慌慌忙忙地跑了過來,雙膝一曲,跪了下來,道:「啟奏皇上,大常寺卿許乃濟求見。」道光於是勒住了馬,問:「所為何事?難道他沒見到朕正玩得高興嗎?哼。」太監道:「奴才已經對他說了,可是許大人說他有要事要啟奏皇上,似乎是為鴉片一事。」道光勃然大怒:「鴉片,鴉片,又是為了鴉片,難道朕被鴉片一事折磨得還不夠麼!來人哪,把許乃濟趕出去,今日朕誰也不想見。」太監一見皇上生氣,頓時嚇得臉色蒼白,頭點得像搗蒜似的連聲應著:「是,是,奴才這就去把許乃濟趕出去,省得掃了皇上的興頭。」然後站了起來,弓著腰,後退了幾步,一轉身飛奔而去。

  道光想,這許乃濟真是可惡,上次進言不成,這次又來煩我,你難道真的以為你有濟世之才?不斷地用鴉片一事來嘮叨,難道朕就不關心此事麼。可又一想,自朕登基以來,日夜辛苦操勞,提倡節儉,注意整頓吏治,查陋規,還親自派人改革了漕運、海運,並且平定了回疆張格爾的叛亂。然而自我朝以來,鴉片的輸入卻連年增加,這卻是為何呢?甚至不久前連山西巡撫也上奏言及,聲稱山西也已遭到鴉片的侵害,再不想辦法,恐怕就要火燒眉睫,亡羊補牢為時晚矣。可是朕也沒有視而不見坐視不管啊,不是已先後數十次下詔作出禁煙舉措,加重了先帝的懲處條例,並斬了廣東的一個販賣者,可是為何鴉片愈禁愈烈,吸食者也愈禁愈多了呢?到底怎樣才能控制這種形勢,怎樣才能控制白銀的外流呢?這可是國計民生之大事啊!否則的話,大清王朝豈不是要從我的手裡敗落下來,我又以何顏面去見九泉之下的先帝先皇呀!我豈不是要成不孝子孫!」想到這裡,猛地一拍馬背,馬受驚向前猛竄了幾步,道光又猛地一勒馬,朝正在惶恐的王公大臣們大喝一聲:「起駕回宮。」

  北城許園,便是太常寺卿許乃濟的住宅了,許乃濟自被調入京為太常寺卿以來已近四年之久,由於他對人態度和善,性格敦厚,在朝中又是掌管皇家祭把這樣的職位,故而幾年來倒也還相安無事,日子很平靜。

  許乃濟本廣東雷瓊一帶人氏,父親為乾隆、嘉慶時期的大儒,年輕時期曾做官兩年,只可惜生性秉直,常常直言上奏,不免於得罪權貴,遭受排擠,於是官做了近兩年就被罷免回家,回家以後性情收斂許多,就專心治學,教引後人。許乃濟從小就受父親教誨,酷愛讀書,尤長於經史子集,再加上天資頗豐,遍覽群書往往成誦,長大後曾先後四次進京參加考試,不意每次都名落孫山。許乃濟也不以為意,每日與朋友們談詩論畫,日子過得倒也自得其樂。到了四十歲那年,他閑來無事,與朋友又入京參試,誰料這一去竟然入了仕途,自己也甚為得意,不久又先後在廣東任雷瓊兵備道和廣州按察使,由於政績顯著,四年前又被調入京做了太常寺卿。

  道光十六年四月,春暖花開之季,只見許國滿園春色,桃紅上了枝頭,團團似火,柳枝綻放朵朵絲絮,如煙如霧,小池流水,汩汩不倦,假山假石聳立池中,影子倒映池水,山水相映,竹、蘭、梅、菊雖不及時令,卻也毫不相讓,各呈異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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