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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林則徐自幼機警靈敏,聰慧過人,九歲在私塾裡讀書,就有著不同常人的胸襟抱負。一個元宵佳節,古鄉城隍廟張燈結綵,私塾老師乘興吟詩,信口念了句應景的上聯:「點幾盞燈為乾坤作福。」一旁的林則徐立刻才氣淩人,氣吞山河地對日:「打一聲鼓替天地行威。」一次,先生帶林則徐等弟子到城外郊遊,他們登上一座山峰,從上往下看,群山起伏,連綿不斷,在霧中變化萬千,遠處的大海更是茫茫無際。先生和弟子們都陶醉在大自然的壯麗景色之中,心曠神怡,真可謂是:寄蜉螃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這時,先生提出,以「山」和「海」二字賦一個七言聯句。別人還在思考,林則徐已脫口而出:「海到雲邊天作岸,山登絕頂我為峰。」上句描寫了大海之壯闊,只有以天為岸,何等之大;下旬從山寫到人,人站在山頂,是山之峰巔,生動貼切,氣勢宏大,英雄揮斥的豪氣噴湧而出,先生聽了,又驚又喜,連連誇道:「真是鴻鵠之志呀!」

  然而對林則徐影響最大的莫過於他的母親了,正如孟子有一位三遷其地而教子的母親,林則徐也有一位同樣可敬可愛的母親。林則徐的母親名叫陳文華,出身於官宦世家,後來下嫁給窮秀才林陽谷,丈夫屢試不第,一生在鄉間以教讀講學為業。林家原本貧寒,又加上子女眾多(林則徐兄妹共十一人),破屋素食,常常還會苦到愁於糊口的地步,林母便以金枝玉葉官家小姐之軀,含辛茹苦,節儉生活,為了貼補家什,不至斷炊,她習工剪紙,拿出售賣,常常伴一青燈,徹夜趕工,這些都給幼時的林則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如此艱辛的生活一直持續到林則徐二十歲以後才得以改變,那可以說是一段有意思的傳奇:由於家境所迫,林則徐中舉後沒有路費,無法進京參試,於是到一偏僻小縣屈就一文書之職,負起養家的責任。嘉慶十二年初,臨近夏曆除夕的某一天,福建巡撫張師誠在臘梅怒放的巡撫庭院內忙裡偷閒,借賞梅品茶之際測覽各司、道、府、縣等屬員送上的新年賀稟。張師誠酷愛書法詩文,平日裡審閱公文,也要注意文中章句及翰墨功底,對其文采好,功底好者,每每反復觀賞,把玩再三。而這日因為新年將至,諸事也已了結,張師誠心情特別好,賞析也更加細緻……忽然,他眼睛陡亮,不禁拍案叫好。原來他從廈門海防同知送來的一劄賀帖中,發現一張署名「林則徐」者,不論行文還是書法都極其流暢酣致,使人迷醉。他索性叫手下調來廈門同知近來呈報的一系列公文,發現凡內容重要而行文卻極精當清爽者、皆出自林則徐之手。「人才,難得的人才!」

  張師誠思賢若渴,當即手寫下一紙召帖,請林則徐來巡撫衙門幫助書寫「拜折」,也是乘機再考察一下他。按官場的舊例,每年除夕,中央各級衙門,封疆大臣,地方督撫,都要向皇帝敬呈拜折。林則徐應召入府,按張師誠交待的中心意思,思忖片刻,便揮筆書折,不到一個時辰,便完成了一篇洋洋灑灑千餘言的拜折。張師誠接過一看,但見行文嚴謹,要言不煩,詞藻絢麗,琅琅上口。張師誠不禁心中大喜,此時已決意留用林則徐,但還要再考查一下林則徐的涵養及工作態度,便在折上改動了幾字,讓他重抄一遍,那林則徐二話沒說,又重新坐於案前,專心抄寫。這樣一篇下來,便比上將更加精妙。張師誠見林則徐辦事如此認真負責,便將他留在身邊,聘為幕僚。張師誠是乾隆朝樞直舊臣,具有豐富的為政治民經驗,在中原、東南一帶做官多年,主張「官愛民如子弟,民視官為父母」。這實際上正是林則徐及他身邊的師友親人一直傾慕的清官形象,因而林則徐投入張師誠幕中,自覺如魚得水而勤奮不怠,從此家境也日漸有了改善。

  而這林升,與林則徐非親非故,他原姓範,早年為報救命之恩跟隨著林則徐,忠心耿耿,任勞任怨。他打心眼裡佩服林則徐,常說:「我家老爺能文能武,智勇雙全,憂國憂民,剛直不阿,心懷坦蕩,兩袖清風。我願意為我家老爺效犬馬之勞,雖死而不悔。」出於敬佩,他乾脆改范姓為林姓。一晃,跟隨林大人已有二十多年了,頭上也佈滿了銀絲,兩鬢也變得蒼蒼了,這二十多年來,相繼伴著林則徐任為江南道監察禦史、江蘇巡撫、兩江總督兼管兩淮鹽政一直到現在為湖廣總督。

  這時,夜更深了,秋風吹打著落葉,發出吱吱的擦地聲,一輪明月當空撒下銀灰色的光芒,不勝冷清,幾朵淡淡的雲輕輕地飄蕩,時而蒙上月亮的眼睛。屋裡的燈也漸漸地昏暗下來,立在一旁的林升輕輕地走了過去,拿出根針,把燈芯又撥了撥,林則徐才似乎感到視線已經模糊了,徐徐地站了起來,走到窗前,凝視了片刻,道:「林升,你跟隨我多久了?」「至今為止已經跟隨老爺二十有四年了。」林升道。「唉,這二十多年來,真難為你了。」林升趕緊說:「老爺,千萬別這樣說,林升深受老爺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只求能侍奉老爺,效犬馬之勞,雖萬死而不辭。」

  林則徐歎了口氣,走出書房,在門前站住了,林升也跟了出來。只聽林則徐又道:「人老了總不免懷舊,想當年,深蒙母親大人教誨,要求我不論官居幾品,總須兩袖清風,剛正不阿才是,母親大人還別出心裁地創設林家年規,林升,還記得麼?」「老奴記得,老夫人當年規定每年除夕之夜,合家聚在一盞兩芯燈前(只比平時多點一根燈芯),合家同桌共吃一盤素炒豆腐為餐……」「唉,時光易逝,昔日不重來啊!」林則徐歎息。「老爺,天已經很深了,還是回房歇息吧。」林升這時道。林則徐輕拂了一把三寸之須,道:「好吧,你也回去歇著吧。」接著又道,「明日你跟我到街上走一趟。」林升應聲道:「是。」

  第二天,天剛濛濛亮,林則徐便早早起了床,穿好衣服,走到府院裡,練了一趟拳,活動活動筋骨,然後稍事休息吃過早飯,便喚來林升,正準備出門,只聽見一陣鑼聲鼓聲由遠及近,不久就見一人面上無須頭戴方帽,雙手平端著一卷黃燦燦的東西,風塵僕僕地奔到總督府裡,見到湖廣總督林則徐,微笑著略一點頭,然後面色一轉,貌似儼然,大喝一聲:「湖廣總督林則徐接旨。」……

  此時,正是道光十八年(1838年)。

  仲春時節的廣州,滿園花開草長,青青柳絲織就一片輕煙,爛漫桃花有如團團紅雲,山石溪水都被染上一層輕紅。清溪上漂浮著嬌嫩的桃花瓣,在園中曲折索回,潺潺流淌,忽而穿過玲瓏石山,忽而繞過古樸草亭,到綠楊橋下匯成一潭清池。池水如鏡,映出亭臺樓閣,紅桃綠柳,也映出綠楊橋上憑欄而立的吳蘭修和何太青。

  他二人都是文士打扮。吳蘭修身著直領藍衫,夾裡對襟,胸前以絛帶隨便一系,頭上無帽,他面容削瘦,銀須隨風而漾。何太青穿著滿式無領藍衫,外面罩著一件貂皮鑲邊暗蝙蝠花紋的煙色綢馬褂,頭上一頂瓜皮小帽,他臉色丰韻,身體微胖,一副紳士模樣。兩人同歲,都已過了五十之年,然而何太青依然儀態從容,大有年少風度翩翩之色,吳蘭修卻神色。悒鬱、心事重重,他出神地望著池中的倒影,傷感地說:「只可恨報國無門啊!」何太青心裡一驚,怔了一怔,飛揚的神采收斂許多,應聲勸道:「石華兄,你又何必多慮呢?還是李太白說得好:『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剛才尹似升之流的話全當沒有聽到過,又何必為他們而大傷肝火呢,還是身體要緊啊!」

  吳蘭修和何太青從小一起長大,二十多年前又一同金榜題名,授以官職,只可惜吳蘭修生性耿直,肝火較盛,加上官場混亂勾心鬥角之事層出不窮,於是不到一年,他一氣之下辭去了官職來到學海堂著書立說,聲稱不再過問政事。然而吳蘭修雖已去職二十多年,然他那顆心卻一直蠢蠢欲動不甘寂寞;何太青祖籍浙江順德,其人生性恬適,與世無爭,再加上能說會道,日子過得倒也較安穩,這次則是由浙江乍浦同知任上告假前來拜訪老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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