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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於是雪芹認真想了一個主題:「千紅一哭,萬豔齊悲。」

  這也就是祖父詩裡說的「排蕩萬古愁」了——人、人材、人生、人的命運這都是一個個等待他去解決的奧秘,這樣的問題在他心中潮汐一般地起伏激蕩。

  他有一個獨特的想法就是,天地之生人,不能全用那種死板機械的「兩分法」去看待,不能用簡單的好壞,貴賤,貧富等觀念去硬分死判。他仔細體會尋味,天地之生人生才生材,並不是那麼樣的,應該另有一番理論。

  「情」的本身並不複雜難懂,就是人的感情。既然是人的感情,自然從人類為始,就具有此懷了。

  曹雪芹認為「情」就是「人」、「我」關係的哲學大問題,即應當如何對待人的社會大問題。雪芹之所謂「大旨談情」絕不是像一般的講解者所描繪的,《紅樓夢》只是為了寫出一對少男少女「愛情悲劇」——婚姻被人破壞了,女的氣憤而死,男的「看破」了人世的一切,出家做佛僧去了。如果僅僅是這樣一種品級的小說,我們也就很難稱之為「中國的最偉大的小說」,也就大無必要來研究介紹曹雪芹這位作家了。

  雪芹首先對男女有特別的看法,認為女優男劣。

  他的「怪論」說道:

  「女兒是水作的骨肉,我見了女兒,我便清爽,見了男子,便覺濁臭逼人。」

  他將男子(包括他自己)呼為「鬚眉濁物」。他能體察出女兒的心靈境界是一種「幽微靈秀地」,而其處境則是「無可奈何天」。

  「必得兩個女兒伴著我讀書,我方能認得字,心裡也明白,不然我心胡塗。」

  「這『女兒』兩個字,極尊貴極清淨的,比那阿彌陀佛,元始天尊兩個寶同號還要尊榮無對的呢!(男子們的)這等濁口臭舌,萬不可唐突了這兩個字。但凡要說時,必須先用清水香茶嗽了口,才可說得。若失錯便要鑿牙穿腮!」

  他寫的這種書中之「兩賦」的男孩子:

  「其暴虐浮躁,頑劣憨癡,種種異常。只一放了學,進去見了那些女兒們,其溫厚和平,聰敏文雅,又變了一個人。」

  這已奇絕。更奇的是他竟然膽大包天地創出了「意淫」這個駭倒世人的詞語與意念。

  這個「意淫」命題的提出,是小說中掌管人間女兒命運的「太虛幻境」的「警幻仙姑」創造的。

  據仙姑解釋「意淫」,那就是——「『淫'雖一理,『意'則有別。如世之好淫者,不過悅容貌,喜歌舞,調笑無度,雲雨無時,恨不能盡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時之趣興——此皆皮膚淫濫之蠢物耳。如爾,則天分中生成一段癡情:吾輩推(推斷,推許)之為『意淫'。意淫二字,惟會而不可口傳,可神通而不可語達。汝今獨得此二字,在閨閣中固可為良友,然于世道中未免迂闊怪詭,百口嘲謗,萬目睚眥吾不忍君獨為閨閣增光,見棄于世道!」

  ——摘自《紅樓夢》第五回這段重要無比的新談奇論,乃古今中外前所未有,可當「石破天驚」之譽!這說的是一個「情」字,一個人我的關係問題,一個古代中國婦女的命運問題。

  曹雪芹勇敢地提出他自己的貴女賤男的理論。他處處以其「天分中生成的一段癡情」去體貼女兒的處境與心境,深寄其同情、憐惜、感歎、讚美、親近的情懷。然而這卻被世俗之人認為是「色鬼淫魔」之下流子弟了。小說中的老祖母評議這樣的孩子(賈寶玉)

  曾說:他專門喜歡在女兒群中廝混,也曾疑心是年齡大些了,漸漸懂得「人事」(兩性之事)了,誰知暗中仔細察驗他的行為,卻又與此無干。因此甚以為奇,結論竟是這個男孩子也許會是錯投了胎——原本是個女兒,誤「托生」了一個男孩的軀殼。

  這正是一般常人常理所難理解的人物的「怪僻邪謬」。雪芹自己借了「警幻仙姑」之口,而評他自己的這種言行,說成是「千古第一淫人」!這就是雪芹「大旨談情」的真正本旨了。

  雪芹從少小時就是「愚頑怕讀文章」的——當時「文章」特指科考制度的「八股文」。人人都要奉為「至寶」,模仿效顰。這對雪芹實在是一大杯「苦水」,可是非飲不可。但他對參加科考一事,心情卻也是複雜矛盾,而非單一地厭棄與逃避。

  一個說法是他考取了舉人,即「鄉試」一級的合格者(舉人才可以去考進士,做高級官)。文獻上的線索,說《紅樓夢》的作者是「賢書」,是「孝廉」,就都是舉人的別稱。

  但另一個說法是雪芹只系一名貢生,而未嘗中舉。

  貢生者,是由官方在未中舉的「秀才」(是低級科名名稱)中選拔出的人材而上報批准的一種特殊資格。

  第一,他小時路經貢院和自家故居老宅時聽說過祖上是供奉魁星,企望兒孫成名登第的——是為了給「奴籍」家世的人爭光和改換門楣。他很能體會祖父的心情,覺得自已應該有所表現,對得起祖上的苦心,不該甘居「下流」。

  第二,他是懷珍抱玉,大有才華的人,只要願意去做,文章不會不出色,在考場中角勝爭強,不會落人之後——那些早早考中的,卻很多是庸才的僥倖者。

  他為此也是心有不平的。

  由於這些緣故,他既厭惡科考,卻又決意參加考試。

  只是令人遺憾的是他考過不止一次。最終結果是文章不為主考者所喜,故名落孫山了。

  因而,雪芹並沒有走上科舉成名的道路,他到臨終也是一名「老貢生」。

  正因為只是一名貢生,所以他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卑微之人,清代的書籍沒有正面記載他的一生事蹟。

  雪芹長到十八歲,按規矩要到指定的地方去當差服役了。

  雪芹曾被派到一所雍正下令專為「教育」內務府子弟而建立不太久的一所「包衣專校」——咸安宮官學去。

  雪芹在內務府做過筆帖式和堂主事。事情自然是他筆帖式的差使當得好,提升為堂主事的。

  雪芹在內務府當差都是他十八歲以後的事。然而,他在內務府當差大約最多只到乾隆十三年左右。這也就是他一生為皇家「服官」(做「奴才」)的唯一一段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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