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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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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洗的工夫做到這一步,自然是至矣盡矣了;第二步便是給太后去取過了一套潔淨的睡衣睡褲來,先淨睡衣替伊穿好,這樣便可使伊的上身不致受寒了。接著便由太后自己把襯褲卸下,一直裸到腳尖,下半個身子便全部顯露了;於是另有四個專任工作的宮女,得到裡面的四個宮女的暗號抬進了另外一隻浴盆來,這盆一般也是木質而包著銀皮的。——這幾隻浴盆的外表雖然是相同的,可是底下都有暗號做著,藉以分別它們的用處,萬萬不能弄錯。(如其不小心而卉錯了,太后是決不肯善休的。)——滿盛著溫水,一直抬到太后的足旁才放下。太后便把雙足一起浸入了盆中去,讓那四個宮女照著先前的方法,給伊擦肥皂,換毛巾,一直到塗抹那耐冬花露。我冷眼從旁看去,不久就發現那四個宮女的手術確是異常的嫺熟而敏捷,伊們知道用多少的氣力幫可以把那些浸透了水的毛巾絞到將幹,用多少肥皂擦在那毛巾上適宜,還有用怎樣輕重的手法,才能給太后擦淨污垢而不合伊覺得痛楚,以致於怎樣拍法,才容易將那花露拍幹;這種種顯然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所熟習的,那末伊們當初所費的一番學習的功夫,不用說是很多久的了!我想假使伊們當做一種具有專門性的藝工看侍,也不能算是怎樣過分的抬舉。 下半身擦洗完事之後,太后便立即淨地睡褲穿了起來,而這洗澡的工程,也就跟著宣告圓滿了。可是慢一些,還有一步最後的手續咧!那四個宮女還得另外取起一組(四條)新毛巾來,給太后揩擦手指和面部,自始到終,畢竟換了幾次的新毛巾,我已不很記得了,但讓我告訴你們,宮內有十個宮女,整天不做別事,專在那裡給太后擔任漿洗衣服等類的工作,你們就可以知道即使伊老人家每洗一次澡要用四十條的毛巾,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了! 論到太后所穿的睡衣,真可以說是又一件很可愛的美術品,至少,決不比伊其他的一切衣著粗陋。本來寢衣這一種東西的創始者原是我們中國,雖然依現在的情形論,睡衣已成為一種純洋化的東西了。太后所用的毛巾既是那樣精緻地紮繡著,——用於下身的,是純白的。——伊的寢衣上自然更要講究了:胸前和背部都是繡的金色團龍,不過這些繡作卻決不繡得象尋常一樣的堅密所以是並不凸起來的,而且用的絲線都是挑的最細軟的一種,取其不致使太后在睡的時候感到一些不舒適。太后的睡衣的顏色十九是不很鮮明的淺灰色,這是伊老人家自己挑的;我可不知道是什麼緣故,因為伊的別種衣服的顏色總是很鮮豔的,何以睡衣獨用淺灰色? 那四個衣袖上是滿繡著大朵兒的牡丹花,紅花綠葉,繡得非常的生動。最大的花就在肩頭上,枝葉便交著沿下去,一直到袖口上。睡褲的兩個褲管也是同樣的紮繡著。所以這一套睡衣睡褲的本色雖是淡灰的,然而有了這些花朵繡著,也已很夠瞧了!太后在睡覺的時候是完全赤足的,睡鞋和軟襪一類的東西,伊可說從不曾用過,就只如此,伊在監睡時的那種姿態,已是極盡豔麗之至了!的確,我敢說太后在穿上了睡衣之後,委實似乎格外年輕些。我們更可連帶的想像到,便是當伊完全睡熟的時候,伊的容貌和衣飾也還保持著最整齊,最完美的狀態。 太后的炕上所用的枕頭,說來倒又是一件很異樣的東西,而且還是有些歷史的關係的。原來伊和外表上雖說很快活,很驕傲,但伊的內心上也不免藏著一重相當的恐怖,只是伊自己竭力的隱秘著,不肯公然道出罷了!這重恐怖究竟是什麼呢?就是惟恐有人會買囑了什麼有本領的人,偷進宮來行刺,這重恐怖本不是無謂而起的,有一次的確有過一個人很大膽地偷進了頤和園,想加不利於太后,當時宮內少不得就有相當的騷動,而伊老人家也不免受了了幾許的驚嚇,但經無數的兵將努力搜捕之後,那刺客終於給他們抓住了,當日便正了法,事情總算很迅速地有了結束,可是太后的膽卻從此嚇破了,伊想這一遭雖然幸而免禍,下次怎能保得不會再來。於是忙著加添警衛,並且還將伊晚上用的枕頭加了一番改造,就是在中部開一個銀圓大小的孔兒,對直貫穿,活象是人家打高爾夫球的小洞。 伊睡的時候,就把伊的一個耳朵緊貼在這個洞口上;那在這洞就在枕的中間,一睡上去,便不難使伊和左耳或右耳緊貼著了。這們的佈置伊認為是可以使伊把附近的一切聲息,格外聽得清楚一些的。我因為不很相信,有一次便親自躺上去試了一試;(當太后不在左右的當兒,凡伊所用的種種東西,我是都得悄悄地偷試一遭的。)也許是我受了一種心理作用的支配,那也說不定,不過我的耳覺上似乎的確覺得這枕上的一孔,頗有幾分和揚聲筒相等的功效,至少,並非完全無用。 再說太后所躺的炕,那倒不是怎樣特別的,就是下面襯的軟褥,比普通厚一些;冬天要襯三重,春秋是二重,夏天還得襯一重,這也許是伊年事已高,比較上怕次的緣故。軟褥上罩的那條綢毯自然又是繡得極精緻的,而且是每隔兩三天就要更換一次的。伊的寢宮內除卻夏天之外,平常總得生一個暖爐,只是冬天生得旺些,春秋生得微弱而已。到晚上,伊上床之後,無論什麼日子,我們八個女官總得有一人留在伊的臥榻之旁;而在外面的廊下,也是不論晴雨無間寒暑,總有一批太監,一動不動地,一聲不發地伺候著。 啊!這種種的情形,雖然在我此刻想來,還象只是昨天所見到的一樣!所使我懷疑的僅僅是何以象太后那樣一個名聞天下,權傾四海,掌握著幾萬萬人的生死大權的皇太后,歸要結底,卻依舊是一個肉骨凡胎的生人!伊也得吃東西,穿衣服,跟普通的人一樣;伊也得洗澡,——雖然洗法微有不同,但洗的結果還不是同樣的只是把身上的污垢去掉嗎?這種種都足以證明伊仍然只是一個女人! 更進一步說:伊的感覺也並不曾異于常人。伊也一般歡喜休息,歡喜洗澡;尤其是在洗澡的時候,當那四各宮女用著極熟練的手法,在伊的潔白的嫩膚上洗擦時,伊顯然是有相當的快感的,伊雖然並不曾得意忘形地歌唱起來,但伊所發的聲音裡,的確已有一種微帶顫動的樂聲在響著了;只為上天賦給了伊這樣一個超越的地位,以致使伊隨時隨地都不敢再忽略伊自己所應有尊嚴,竟連歌唱的自由也失去了!否則我想伊是一定上會在浴盆內低吟一曲的! 說到尊嚴,太后自然有伊的尊嚴的!即使在洗澡的時候,裸著身子,赤赤條條地呈露在五個女人的面前,伊的尊嚴,還是不稍變動的;正和伊當每天早朝的時候,高坐在龍椅上,讓許多瓴頂輝煌的王公大臣,一批一批的在殿前的丹墀上給伊恭而敬之地叩頭時一般無二。無論伊穿得怎樣富麗端嚴,或是上床前穿得那樣俏皮單薄,但伊的尊嚴是始終極充分地保持著的;從頭至足,沒有一寸不足以代表一個至高無上的皇太后。然而當伊沒有做皇太后之前,畢竟也是一個普通的女性。 讀者想來總還不曾忘記伊在奉天的古宮內檢視歷代帝皇遺物時的情景吧?看伊見了伊的丈夫——咸豐——的遺物時的那種無窮的傷感,以及伊把愛子——同治的一件玩具,(便是那有一雙紅眼珠和一條活動的紅舌的小白兔)攜回內寢,撫摩終夜的悲哀,我們可以知道在飲食方面,起居方面,以至情感方面,太后都是和我們相同的;伊只是較普通話的人多擁著一種龐大的政治勢力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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