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傳記·回憶錄 > 禦香縹緲錄 | 上頁 下頁 |
七八 |
|
於是就有人出去捧了一大盆熱水進來,並把那理髮匠也召了來,但太后卻不要他動手,只要我幫著伊洗;這個差使我真有些幹不了,又怕自己毛手毛腳的弄痛了太后,豈不倒糟?然而又不能抗旨,只得勉力從事著。好容易才把伊那頭髮的黑膏洗盡,順便還把伊的頭皮也洗淨了,接著又弄了幾條幹毛巾來,替伊把濕發擦乾。所費的工夫真不小,幸而伊老人家急著要試驗我的法國染髮藥,心上很興奮,竟絕不使性,很能忍耐地一直候到發幹;頭髮幹了,就得搽上藥去,這時候我倒有些憂慮起來了!因我我突然想到了我父親所說的話,惟恐萬一那染髮藥真的沒甚效果,太后就難免要著惱了;可是事情已做到這個地步,即使我自己再要把我的話收回去,教太后不要試搽這藥,也是辦不到的了! 沒奈何我只得硬著頭皮,把一個藥水瓶上的蓋子打開了,一瞧裡面的藥水卻是清得象白水一樣,絲毫黑氣全無,真不知道怎樣能把人的白髮染黑,我差不多要呆住了;再瞧那印就的說明書上,又一些不含糊的寫著它的功效,使我不能不姑且信任它。當下也沒工夫仔細考慮,便用一把小刷子蘸著那藥水輕輕地在太后的灰白色的頭髮上刷了兩遍,當然馬上是不會就見效的,但我卻異常的心焦,恨不得一刷就黑;太后倒沒有我這樣著忙,隔了好一會,伊才走到那梳粧檯前去鏡自照,這一照果然並未使伊失望,因為伊的灰發雖未變黑,白髮竟已變灰,而伊的頭皮卻清白如幫!伊不由大喜過望,向我連連稱讚,我也放下了一半的心事;不料那藥水果然靈驗無比,這日晚上我再給太后刷上了一遍之後,第二天起來,伊的頭髮已完全黑得和我們所輕人一般無二了。伊老人家在那梳粧檯的鏡子前照前照後的照了半晌,歡喜得拉直了嘴盡笑。 「啊!真是了不得!我們一向聽人家說外國人是怎樣的聰明靈巧,現在果然證實了!」隨後伊就向我說道:「有人曾以告訴我,西洋人有法子能夠把許多的東西使他們返本還原,我先是不甚相信,這一回可真做出來了!想不到這樣清得象水一樣的東西,竟會把我們的頭髮染得象墨一樣的黑,又不玷污我們的頭皮,真不知是什麼法兒?」 父親埋怨我不該多管閒事,卻不料竟被我管得很圓滿了!太后自然不住的把我稱讚,又特地叫人去挑了一件伊年輕時所穿的旗袍來賞賜給我,作為我應得的一種報酬。我細瞧伊所賞給我的那件旗袍委實是非常的美麗,上面還繡著許多的蘭花;這是因為伊老人家初進宮來的時候,咸豐皇帝給伊的封號是「蘭貴妃」,所以伊年青時的服飾上頗多特繡蘭花的。後來伊做了皇太后,這種繡蘭花的衣服自然不再穿了,而別的人也因惟恐觸犯伊所輕時的名諱的緣故,誰也不恨在衣飾上堆繡蘭花的花樣;這日我雖一樣的叩頭領賞,但畢竟不敢穿起來,只得好好地把它收藏著,一直到如今,還不曾棄去。算來這件旗袍的高夀,到此刻為止,最少也有八十年了,但因質料精良,再加我自己又收藏得仔細,所以它的色彩和光澤竟並不曾減退,還是象一件才做成的新衣服一般的鮮豔。我時常在回想:要是我當日在宮中時面皮能夠放得老一些,待有機會就向太后表示羡慕和想望的意思,伊一定可以把這樣有價值的舊衣服多賞我幾件咧! 「據我所知道,尋常的一般婦女,」太后偶然又和我談到了女人家的裝飾問題上去。「簡直是都沒有自己尊重自己的心理;伊們把裝飾的一件事,當做是專給別人瞧的玩意兒,譬如今天要去赴什麼宴,會什麼客,才肯不惜工本地裝飾起來,讓瞧的人都稱讚著伊們的美麗;但在平常的日子,卻明知家內沒有什麼外人,便一些也不講究了,甚至頭也懶得梳,這真是太把自己看得輕了。我們在人的面前雖也一般是很講究地裝飾著,然而回到了裡面來,還是同樣的講究,決不因沒有人瞧見而偷懶。因為我覺得一個人如其能夠把衣服穿得齊整和潔淨一些並把自己的面部紮刮得好看一些,那末在精神上必然也自能感覺到一種說不出的愉快;所以我敢說即使你們這些人也都走了出去,只剩我一個人在宮裡的話,我對於裝飾還是要講究的!」 這番話自然是很有相當的理由的,不過我們如其合上眼一想,象太后那樣一個年高德劭的老太太,還要那末想盡方法的講究裝飾,真是多麼夠人噁心啊!尤其是伊前額上的那些皺紋和瘢痕,任伊用什麼東西也不能把它們掩過,老是很明顯地給伊稗著伊的年齡。話雖如此,但當隔夜伊有了充分的睡眠,在明媚的太陽光下,從適宜的角度上望過去,除站了這些皺紋之外,伊的確還是一個很美麗動人的女性。所以說伊的化裝術委實是十分神妙的。至於伊究竟用了些什麼東西才能表顯如此神妙的作用,很有力地挽住了已去的青春,使它能夠多少留下一些,不致全部喪失呢?這個我可回答不出;只知道太后確已用盡心思,打算把人力和造化奮鬥了。我可先把我所知道的幾件說一說: 每到晚上,待伊老人家用過晚膳之後,我們這些日常隨侍著伊的人總得齊集在伊那一間便殿內,團團地站著,恭聆伊的妙論;伊自己就端坐在一張盤龍椅上,夾七搭八的亂講著。其時伊那前額上的皺紋總是很模糊而不易給人瞧見了,因為伊老家已用了一番很辛苦的功夫,把它們掩過了;伊所用的是雞子的清,但伊搽的時候卻並不隨隨便便的滿臉都搽上,只揀那幾條皺紋上塗去。當然,伊臉上搽上了這種雞子清之後,便絕對不能笑了,就是說話也顯得非常不便,我初來的幾天晚上,瞧著伊那樣的小心地說話,差不多連嘴唇也不敢張得過大,真有些忍不住要笑出來了,後來才知道伊是為著搽了雞子清的緣故,惟恐口腔的活動太過度了,要使伊臉上所結的一層雞子清膜裂了開來,失卻應有的功效,這重雞子清大概在伊用過晚飯便搽上,一直要到伊上床安息前的半小時或四十分鐘分用肥皂和清水抹去。 太后所用的肥皂是並不怎樣精良的,因為伊不喜歡用打外面買進來的東西,所以這些肥皂也是派幾個太監給伊特地制下的。他們所用的原料是玫瑰花,或茉莉花的汁,合上幾種不知名的油類,凍成一塊塊花式不同的肥皂。這些肥皂的香味是很濃的,可是去垢滌汙的力量卻不見高明,伊老人家倒並不以為沒用,很自滿地永遠使用著。伊對於肥皂這一種東西的知識,確比其餘的一切洋貨來得廣一些,伊可以說出四五種西洋香皂的名稱;我也曾給伊弄到了好幾匣頂上等的法國香皂,伊雖也表示很樂用,可是總說它們的香味還不及伊自己制的好。本來香皂原有好幾十種,我所歡喜的未必太后一定也歡喜,伊歡喜的當然也不能適宜於我;只是我想肥皂的好歹全在它的去垢濯汙的功用,何必定要斤斤於它的香味呢?無奈我這個話又是不敢和太后說的! 將安息前的半小時光景,太后既把那些雞子清用香皂和清水洗去以後,接著便得另外搽上一種液汁,這種液汁也是太后自己所發明的,它的制法如下: 製造的手續是並不怎樣繁複的,只是那一套用具卻很特別。它的構造的意義大致和現代的蒸溜器相同,全部是銅制的,一排共是三個圓筒;第一個圓筒裡面是安著少許的水和酒精,下面用不很猛烈的火焰蒸著,於是那酒精和水所蒸發成了的水汽便打一根很細的銅管裡流往第二個圓筒裡去,這第二個圓筒內是滿裝著許多的耐冬花,下面也燃著火,待第一個圓筒內流來的汽水,再合著這些耐冬花蒸上一會之後,自然又蒸發成一種水汽,這種水汽便打另外一支細銅管中流進了第三個圓筒中去;這時候所得的水汽,已是酒精,水和耐冬花三者所混合成的精液了,而且是充滿著一股花香,象我們所習用的香水精差不多,又因蒸煮它很費工夫,不能不預先積儲若干,以便太后每晚敷用。這種液汁據說是富於收斂性的,它能使太后臉上方才已經雞子清繃得很緊的一部分的皮膚重複寬弛起來,但又能使那些皺紋不再伸長或擴大,功效異常偉大;因此每晚太后在上床以前所做的最末的一件事,便是搽抹這種花液。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