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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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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太后自己把面部的化裝施行妥善以後,便教人出去招呼那御用理髮匠走進來給伊承值。這個理髮匠自然也是太監,可是據同伴們告訴我,他的技術之精熟,在中國可稱獨步,沒有一個能和他比擬的人,所以太后也非常的信用他,時常讚譽著。但在那理髮匠自己,卻未必很願意為太后承值;第一就因為太后的脾氣太不好。動輒要受責駡,使他常覺戰戰兢兢地象在給一頭老虎抓癢一般。有時候偶一不小心,多給太后梳下了幾許頭髮來,或是梳的時候,碰痛了伊一些,那就不能饒恕了,總得立即拖出去責打幾十下宮杖,杖完還得進來承值;不過這種情形究竟是極難得碰到的,即使多梳了幾許頭髮下來,他也有很快的手法,會瞞過太后,悄悄在遞給站在他近旁的那個宮娥去丟掉。我想宮娥們肯這樣幫著他作敝,少不得總要以打他那裡索取一些財物,即使如此,他自己也還值得,總比給太后瞧見了挨打幾十下屁股好些;何況批屁股還不是頂凶的責罰,太后未必一定就會滿足。說不定還有更大的禍事呢! 「頭髮真是一件最討厭的東西,尤其當人的年事稍高時,黑髮一根根的變灰白起來,更令人可恨!」太后一面對著鏡子仔細端詳伊自己的頭髮,一面向我說道:「而象我們處在這種地位上的人,越發不能讓它們灰白起來。這倒不是我們的虛榮心在作怪,事實上我們確有不能不使我們的皮相,處處保持著完美的狀態的必要;就為這個緣故,我們便非把頭髮染黑不可!」 伊這樣說了,我就用心瞧伊究竟怎樣的染黑伊的頭髮。 在伊的梳粧檯的某一具抽屜內,藏著有幾缸顏色深黑,而且瞧上去仿佛是極富膠質的東西;太后便隨手取出了一缸來,侍那理髮匠把伊的長髮松解了下來並很小心地輕輕篦過一番之後,伊自己便取起一柄不很大的毛刷來,打那缸裡蘸了些黑色的東西,塗上發去。這東西的確也能使伊頭上的一部分灰發變為黑髮,然而伊的頭皮,卻也連帶的被染黑了。我瞧伊用盡方法,極小心地刷著,希望只把頭髮染黑,不要玷污頭皮,委實是非常可憐;但結果仍然是一起染黑了。我瞧伊差不多就要大怒起來了。可是這個不可避免的結果,伊已足足經驗了一二十年了,因此伊終於還能竭力忍耐,把這一股無名火消為烏有。自從伊的頭髮開始一根根的變成灰白色以來,這許多年數中間,伊的頭皮可說未曾白過,老是給那發膏染黑著,絕無挽救之策。 事有湊巧,在四五年之前,當我們全家正往在巴黎的時候,我母親以及伊的幾位年老的朋友,都曾試用過西方的染髮藥,於是我就決意把它們來介紹給太后;其時我真是太熱心了,竟不曾顧慮到萬一我所介紹的染髮藥也許並不能表顯什麼好的功效,我就難免要討一場沒趣了。 「我們已曾派過許多人出去搜覓過,」太后恰巧向我感歎道:「希望能夠覓到一種既不傷損頭髮,也不致染汙頭皮的染髮藥,然而至今還不曾覓到,也許是永遠覓不到了!」 「奴才倒可以給太后找到這樣的一種染髮藥來!」我忍不住就這樣的自告奮勇起來。 伊老人家聽了,便微微一笑。 「想必總是你在那些西洋國裡瞧見的?本來,西洋人是最靈巧不過的,他們所發明的東西,往往神奇得象仙法一樣。我仿佛也曾聽人家說過,他們有許多染髮的藥,可以隨著人的意思,染成各種顏色,不知道你所說的是哪一種呢?」 於是我就盡其所知的給伊解釋法國染髮藥的質料,種類,和功用等等,可是我自己所知道的化學常識委實太少了,竟不能給伊解釋得怎樣明白,伊倒也很能原諒我,聽過便算了,並不怎樣深究。猶喜我對於搽藥後的功效卻還清楚,便把這一點特別的給伊說明白些,結果是居然很有力地使伊感動了。 「奴才從這裡寫信到法國去定購,」最後,我又說道:「再讓他們從法國把藥品寄來;這樣一來一去,最快總得費四五十天才能辦到,太后不嫌太遲嗎?」 「不遲,不遲,四五十天在人的一生中,真是怎樣短的一刹那啊!」太后似乎很能忍耐地答道:「如其你以為他們的染髮藥真會有特殊的功效的話,我們是很願意試一試的。」 這件事就象這樣決定了,我因為太后已允許我能給伊出力,心上真有說不出的高興;退值之後,便忙著找一個太監上我家裡去告訴我父親,要他馬上打電報到巴黎去,托一位相熟的朋友代我們選購幾種頂好的染髮藥,趕快寄來。 當那太監回宮時,父親便托他帶了一封密信給我,大致說: 「你既然已經允許了太后,這一遭我當然不能不依著你去辦了!但是我要警告你!從今以後,你在宮內,必須牢記兩點:第一不可多說話;第二不可當著人自詡多能,以為你自己對於一切的事情,都比別人知道得多些,尤其不可在太后面前如此放肆。否則我真要代你不勝憂慮了!我竟不曾料到你對於那些法國染髮藥記得如此清楚,要是你早些把它們忘掉了,豈不是好!萬一那些藥寄來試用之後,不幸竟把太后一的頭髮傷損了,我恐怕殺頭的刑罰,將無疑的加在你身上了!到那時我也不能有什麼力量救你,只能怪你咎由自取!」 我父親所說的當然是好話,但在我那時候的心目中看來父親這個人委實是太古派了些,什麼事情都不敢大意。我自己倒是一些也不擔心事,很有把握地知道我的頭決不會給太后割下,因為我深信那些法國染髮藥是絕對不致毫無功效的。可是隔了許久之後,我的經驗既多,便漸漸覺醒了,知道我這一種行動的確是等於引火燒身,一個碰得不好,端的會教腦袋搬家。 四十多天之後,巴黎的染髮藥竟如期寄到了,我一收到便來不及的捧著那幾個花花綠綠,裝璜得十分講究的盒兒送到太后跟前去,並當著伊面前,將盒子打開,取出了幾瓶藥水來,同時我就向伊說道: 「這裡是還有很詳細的說明書咧!教導我們怎樣的用法,倒是不能不小心依從的……」 「我們為什麼要讓那些法國人來教導我們呢?」太后很不以為然的插嘴著。 我知道方才那「教導」兩字已說錯了,便忙著聲明這不過是一種的方法,各種藥就有各各不同的用法,並不是他們法國人一定高明,只因藥是他們造的,所以要依從他們的用法,太后這才沒有話說。 「現在就讓奴才把這些用法逐一給老佛爺翻譯出來如何,」我陪著十二分的小心,又向伊說道:「第一,這上面講:必須把所有的頭髮一起選過,然後再把它們弄幹……」 「好啊,我們就來照樣試一下吧!」太后居然馬上贊成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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