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傳記·回憶錄 > 禦香縹緲錄 | 上頁 下頁 |
七〇 |
|
「好啊!」太后聽了,便點點頭答道:「這一樣是可以用的,把它記下來吧!再瞧這一樣又是什麼意思啊?」 伊另外又指出了一個藥名來,那老太監便又探起頭來,看清楚了,一面又翻出一本藥書來,作為對證。 「這一樣是可以清醒人的頭目的,太后。」 太后聽他這樣說了,再瞧藥書上也是一般寫法,便又點點頭,向那司書的太監揮一揮手,教他再把這一樣藥也記了下來。 那四位御醫老爺給太后所開的藥方上一般都有十二樣藥味開著,其中大約有一半是互相雷同的,有一半是各別的;總計起來,也有二十多樣,太后卻把他們的藥方逐一看下去,一路看,一路便把各種藥的性質問那老太監;——也有幾們是伊自己向來知道的,那就不用再問;帶有幾樣是伊雖然知道,卻不十分肯定,或者已忘掉了,便都得問那老太監。——這樣且看且問,盡揀合伊自己意思的記下,待到揀滿了十二樣,伊就不再揀下去了,於是那司書的太監便另外用一張白紙,恭恭敬敬的把伊老人家所揀出來的十二味藥物謄正了。這樣就造成了第五張的藥方。 這一張第五張的式方是兼併采原來那四張藥方之長(?)而集合成的,原來那四張藥方上的藥物,都有一二味或三四味被採用在內,所以也可以說是一張混合體的藥方;但這引起原來不在同一張藥方上的藥物,如此胡亂混合起來,性質是否相宜,有無衝突,太后卻絕不注意,也不再讓那四位御醫取去研究研究。然而這一張混合藥方要是闖出了什麼亂子來,那四位御醫卻又逃不了責任,無怪我那時在旁邊瞧著,幾乎詫異得失聲叫喊了。 「現在藥方已寫就了。」太后又瞧著我說道:「德齡,還是著你去走一次吧!當那四個呆笨的醫官在給我準備藥的時候,你必須很小心地監視著他們!」 我當然只有依著辦,便象一位上司似的押著那四個御醫,走到另外一所偏殿中去。這裡已和太后的寢宮相隔著兩個宮廷了。殿宇雖然也是很高大,很潔淨,可是因為平常難得有人走來的緣故,氣象很是慘淡,還帶些黴氣。它的四面的壁上,滿釘著一行行的木架子,而在每一行木架子上,便排列著無數的白色的和藍色的磁壇。每個壇都有蓋子蓋著,壇的外面,又用一小方的紅紙標明著壇內所藏的醫品的名字,以便檢取;有引起體積不大的藥物,往往每兩種或本種合裝在一壇。所以這一間大殿上所藏的藥品,真不下五六百種,大概是齊全了,只有幾種非用新鮮不可的才讓外面的藥鋪子供給。 如今且說那四位御醫老爺接了這一張第五張的藥方之後,——他們自己所開的四張是早已經李蓮英撕掉了——雖然心上都未必贊同,但他們怎敢和太后拗執呢?少不得依著她,一件一件的配將起來。雖然依我猜想,他們四位既然都是年事很高的老醫生,諒來總和這些藥壇相處得極久而極熟了,可是他們在配藥的時候,還是象生手一般的遲慢,必須再三的端詳了才敢把藥取出來。據說這也是他們謹慎將事,不肯苟且的緣故。每一樣藥物取出來之後,還得用一概小天平秤他他細細地秤出相當的分量來,然後再用紅紙包成一個個的小包,給一個小太監捧著;及到十二味藥全包好,他們便隨著我這個目不稍瞬地監視著他們的女欽差一起回到太后的宮中來。其時那一間慣常煮水的後殿裡,已另外生旺了一座小小的爐子,上面擱著一個銀制的藥罐,在專候製藥了。靠近這爐子的一張桌子上,安著一柄小小的玉碗,有一個金制的托襯著;特地從太后自己常用的幾副茶具內挑出來的。以備盛著藥給伊老人家去喝。在這同一張桌子上,遠遠地離著那玉碗,另有四柄白色或藍色的磁杯,很齊整地排列著,我看了好生奇怪,不懂是什麼意思。 那四位御醫進來之後,便一起擁上那小爐子邊去,十分嚴肅地取過一包包的藥來,在八隻眼睛——連我的一起是十隻——的監視之下,將它們逐一解開,投入那銀罐中去;這時候那罐內已盛著大半罐的清水了。藥投好,便正式煮起來了;太后服的藥,自然又有特別考究的煮法:在煮的時候,那四位御醫還得在爐旁候著,待到罐裡的水煮得快沸了,便立即由他們中間的一位把它從火上移開,擱在地上,讓它慢慢地冷卻,約摸冷到十分鐘模樣,便再放到爐子上去,煮到將沸了,再取下,如是者凡三次。 現在就得用一個銀制的濾器來濾藥渣了。那四位御醫老爺還是很嚴肅地從事著。這付藥的氣味倒還並不十分難聞,但當他們在濾的時候,我已忍不住要掩鼻了。 因為那濾器的網眼做得還不怎樣精細的緣故,第一次濾過之後,仍有少許藥渣留在藥汁內,這當然是不能送去給太后喝的;於是他們便三番兩次的濾著,直濾到完全沒有潭滓了,才敢傾入太后的玉碗中去,可是藥汁盡有多咧!——而且是特地多煮的——他們便把那四柄磁杯也一起注滿了,我不禁懷疑還有誰要喝這個藥呢? 此刻是一切都準備好了,便有人去奏明瞭太后,不一會,這人又帶著太后的懿旨退出來了,吩咐那四位御醫一起再過伊的便殿中去。於是就由那太后的那柄玉碗在前引領,我第二,其次便是四位御醫,最後是一個太監捧著那四柄磁杯。到了太后的面前,四位老爺還要先磕一套頭,然後跪下。我瞧那玉碗授到了太後手內,急回頭去瞧時,只見那四個小磁杯卻已分別捧在四位御醫的手內了;顯然很尷尬的捧著,但每個人都在竭力的忍耐。接著,就象兵式操一樣齊整地把磁杯湊到各人的嘴唇上,仰起脖子,一飲而盡。我那時真覺十二分的出乎意外,差不多就要笑出來了,好容易才忍住;並且我想到藥汁必然是很苦的,他們竟要這樣一口氣的吞下,真非訓練有素不辦。而且我仔細瞧他們的臉上,簡直一些表情都沒有。這股勇氣倒著實可以佩服! 一個沒有病的人而強迫他和有病的一起服藥,這未免是太專制些了!而且我覺得很危險,難道一個好好的人無端喝了這一杯藥,就不會引起什麼反向嗎?但據後來太后告訴我:這種不合人情的章程,已是幾百年前遺下來的了,並非是太后所特創的;它的用意是要防範那些當御醫的人,受了賄賂,在藥中加上什麼毒物,企圖暗殺皇上或太后。象這樣先教他們自己當面喝過了,便可不用再害怕。好在這些醫生當退出去之後,盡可自己另外喝些藥,以維護他們本身的健康。(這裡還有一個聲明:讀者也許以為如今的中國藥鋪子裡,何以不聞有什麼可以殺人的毒藥,即使有,也不容易給人們買到;可是在從前時候,殺人的毒藥是很多而很容易得到的,象鶴頂紅就是其中之一。) 雖然太后已是司空見慣了,但眼看那四位御醫如此幹跪的把藥喝下去,也險些失聲大笑了。 「這不是太詫異啦!他們喝得怪爽利的,倒象這藥全沒苦味的樣兒。」老佛爺捧著那個玉碗,仿佛打趣似的笑道:「然而我可不相信,這藥那裡會有不苦的道理?」 可是伊老人家話雖這樣說,畢竟也就舉起玉碗來一口口的把藥汁喝下去了。伊心上當然是很勉強的,巴不得棄而不喝,但是伊也不能太不講理;那四位御醫老爺既是伊自己做主去召進來的,而那第五張藥方又是伊自己作主選定的,如今那四位御醫且已鄭重其事的給伊把藥煮好,伊怎麼能不喝呢?那四位御醫一直低下了頭跪著,待到太后把藥喝完,才命令他們退去。我臣這時候他們必然象釋去了千斤重負一般的高興。因為在宮內,是誰都不願久留的,能得早些退出去,真是求這不得的妙事。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