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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現在,肅王福晉已不能再算是一個年輕的婦人了!無論伊怎樣的施朱敷粉,伊臉上的許多隱隱約約的皺紋,再也逃不過別人的眼睛了!上次伊來的時候,尤其見老了許多,這是什麼緣故呢?你們可能理解得出來嗎?其實還是很簡單的,只一句話,就是伊不曾懂得穿戴翡翠或玉制的飾物的秘密。翡翠或玉制的飾物,誠然是一種很美觀,很漂亮的東西,然而事實上它們卻只宜於正當快樂的時候的人,和正當青春時候的人,更不能缺少動的人笑容來做它們的襯托;如其一個年事較高的人,或是一個精神很頹唐的人穿戴了這種飾物,其結果必致兩敗俱傷。這話是怎麼講呢?就是說:人的老態和頹唐的形狀,不但將因戴了這些翡翠或玉制的東西而更加明顯起來,便是這引起東西本身,也將顯得毫無光澤了!所以這些東西實在是既能增加人的美麗,也能暴露人的老憊的!你們瞧!肅王福晉那日所戴的一對翡翠耳環是多麼時式啊!但我們卻一些看不出它們有什麼可愛的顏色,實際上也許它們是很好很好的,甚至並不輸如張之洞現在送來的這一對,但都給它們主人的黯淡的容色所掩住了;而同時這主人的臉色也因有了這一對耳環夾在兩旁的緣故,竟分外的老而且疲了,看去真像是一塊具有十數年歷史的枯木一般!」

  我們聽了伊這一大篇的解釋,都覺得是再確切也不能的了。或者有人會猜疑這是因為太后和肅王福晉有何不睦的緣故,所以如此的譏評伊;但我是懂得太后的性格的,而且我知道肅王福晉本人,的確沒有什麼使太后不悅的地方,伊老人家這段話,實在只是要表明伊自己對於選擇飾物的一些意思而已。

  於是太后便把張之洞送來的這幾件玉器依舊象原來一般的安放好,教李蓮英捧去,交給那專管收藏寶物的人一併收藏起來,也許太后從此就把它們完全忘記了,也許當伊在快樂的日子,還會想到要去取出它們來穿戴,這是誰也說不定的!

  從這幾件貢品上看來,張之洞真可算是一個深通世故,富於判斷力的老政治家了,他不把別的東西來貢呈太后,而送了這一對翡翠耳環和一雙玉鐲來,實在是非常聰明的!他的為人原是有名的精細而幹練,這一次他所以要貢呈這幾件貢品或者也是有些深意的。第一點,想是因為不久夏天就要到了,在夏天,女人家都習慣著要穿戴翡翠和璞玉一類的飾物;第二點想是他自己也很知道這種東西最是適宜於年輕的人物,他用來獻給太后,暗中就是表示在他的心目中,太后仍是一個很年輕的人咧!要是果然如此,那末他的心思,真是用得深極了。但也許我已誤解了他的真意了,他的真意或者只是很普通地想向太后盡些孝心而已。

  不但對於各種飾物如此,就是對於衣裝,太后也總是十分注意地挑選著的。太后對於色調確有很深的研究,那幾種顏色適宜那一個,那幾種顏色可以不致自相衝突,知道得象美術家一般的清楚;所以在每天舉行早朝之前,當我們這八個女官一齊穿扮好了在伊宮內等候伊老人家的時候,伊往往要很仔細地將我們身上所穿的衣服逐一打量過,見有不稱意的,免不得就要大聲喝道:

  「這一件袍子又穿錯了!你難道自己還不覺得嗎?快去立刻換一件,快去!快去!記著,別的顏色都不行,一事實上要換一件藍色的才好!別再弄錯了!……象你此刻所穿的這一件,見了真教人憎厭。」

  有時候,這一個被斥責的女官也許還不能瞭解伊老人家的意思,雖不敢公然違抗,卻難免有些遲疑不定的神氣,於是太后便不能不再給伊分說得清楚一些。譬如說:

  「你還不明白嗎?當我們在不很快樂的時候,一切太淺或太顯的顏色,是會格外擾亂我們的神思的!象你此刻所穿的這一件粉紅色袍子,便是如此。它的顏色非但和你自己的容顏極不相稱,而且還要使我們瞧的人覺得異樣的刺目,所以必須換去!」

  宮中那些地位較高的女人裡頭,那瑾妃,——就是珍妃的妹妹——是一個最愚笨的人,在這種事情上,伊往往是給太后責令去更換服色的人。我可以說如其沒有別人從旁指導伊的話,伊所穿的衣服,必然沒有一次能使太后合意的,所以太后也不常要伊在一起。逢到一起時,就必須教伊去更換衣服,並且知道伊是很笨的,更懶得和伊說明什麼理由,只告訴伊應該換那一件,就讓伊照著去換。好在我們這些人所有的許多衣服,太后每能極耐煩地代我們記得很清楚(因為多半是伊賞賜的),伊所說的總是瑾妃所有的,倒還不致十分為難伊。

  太后這樣歡喜講究選擇衣服和飾物,固然是一種很浮華的習慣,但說得好聽一些,也何嘗不是伊老人家富於藝術思想的表現呢?我對於伊這一種特長,自從在宮內每天瞧伊穿戴得極悅目,極適宜之後,便深深地拜倒了,至今我還時常引用伊老人家所定的選擇衣飾的標準來更換我自己的衣飾,每能博得多數人的同情。

  ※第二十八回 湖上浮宮

  這一天上,天氣是特別的好,既不太寒,也不太暖,真是最好的晚春天氣。更妙的是這一天,我們合宮的人都知道太后是正在高興的頭上,我們可以從伊的一雙眸子裡看到:往常總是很陰沉而呆定的,今天卻是特別的光亮,並且時時在閃動。而在伊的嘴角上,也常有默默的微笑透露著。這都是一年中難得見到的好現象。就因這麼一變換,太后自己的容色也大受影響,伊仿佛一下子已減輕了一二十歲的年紀,竟象重複回到了少年時代去。

  伊的精神活潑得超過了我們這些年輕的人,一舉一動,輕快得幾乎不能形容。這究竟是為了什麼緣故呢?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緣故,只是因為最近的幾日來,朝中的一切政事進行得都很順利,沒有半些能使伊發怒或憂愁的,而今天又是特別的空閒,必須煩伊老人家自己去料理的大事竟是一件全無,所以伊就外的高興起來了。真的,象伊今天這樣好的氣色,定可將那張之洞所獻的一對翡翠耳環和一雙白玉鐲很適宜地戴起來了;然而我雖然這樣想到了,太后自己卻並無表示,也許伊一時不及想起的緣故。

  「今天,我們必須想一個有趣些的玩法。……啊!還是到昆明湖上去吧!」伊的活潑興致不復能使伊安於靜坐,便立意要出去遊玩遊玩,首先向我們這樣表示著:「象這樣好的天氣,我們必須暢暢快快的玩上一個大半天,盡是在水面上,豈不很有趣嗎?便是我們的午餐,也得吩咐他們送到船上來,否則是不能盡興的!」

  我們聽了,當然都很歡喜,來不及的踴躍奉命;而在未出發之前,我們這八位女官又特地悄悄地聚起來,舉行了一個五分種的會議。

  「記著!我們大家今天必須十二分的小心。」八個人互相勸戒道:「無論如何、,不要有一些觸怒太后,只要我們能時常露出笑容,恭敬奉命,那末今天這一日必然可以始終快活的了,也許伊老人家這一副臉,因此更能多多的延長幾天。」

  這些話自然是人人所樂從的,便各自小心翼翼的回到了指定的執事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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