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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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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因嫌隔著玻璃蓋瞧還不能瞧得十分清楚,便教我上前去將那匣子先打開了,再把小匣子依次捧出來細看。第一具小匣子裡是盛著一對玉制的耳環。——果然是玉器,我可不曾猜錯。——這一對耳環的玉色是如此的勻淨而光潔,竟使我從此厭棄了我自己所有的幾件玉器;不但是我那區區的幾件玉器萬萬比不上它們,便是太后往日所藏下的許多玉環,玉釧,玉簪之類,不管它數理怎樣的多,但要有一件能象這一對玉環一般的毫無斑點,色澤華美,卻委實不能!我雖不是職司保管太后飾物的人,但因見到的機會多,可以確信這一個懸想是對的;就是太后在細細賞鑒這一副玉環的時候,伊自己臉上的顏色和神情,也很明顯地表示著這種意思。 這一副耳環的原料,必然是一塊最純粹,最美麗的翡翠,——翡翠本來也是玉的一種,所以統稱為玉。——綠得真象一片最鮮明的菩提樹葉一樣。它們的式樣是做得和兩勾新月沒什麼差別的,闊度大約有一寸。太后便很小心地把它們揀了起來,舉向對光的一面去,迎著光,再加一番仔細的透視;這一透視之下,伊不由越發的歡喜了。回頭來向我們說道: 「瞧啊!這是多麼的美麗啊!你們可說瞧見過有比這個更精純的翡翠嗎?無論你們怎樣的仔細檢視,不用想找出一些斑點來!要找這樣一塊罕有的翡翠可真不是一件易事!」 不錯!我們中國人鑒賞玉的標準是向以純潔無瑕為第一個先決條件的;尤其是翡翠,它的色澤每多這兒太深,那兒又太淺的弊病,要求勻淨的是實在很難的,所以一般的玉工,都不免要用一種精巧的雕琢工夫來故意掩飾那些不美觀的斑點。因此,凡善於鑒別玉質好壞的人,便都以形式自然者為上品;而現在這一對新月形的翡翠,可說是再自然也沒有的了! 「真的,我們所收藏的各種玉器中,實在是沒有一件能夠和它比得上的!」太后很得意地讚歎著。 說實話,這那時候的確也是瞧得愛極了,恨不能自己取來試戴一戴,但這個妄想當然是不能實現的,於是我就掇竄太后道: 「既然是這樣的好法,老佛爺何不就將它們來戴上試一試呢?」 我這時候真有些興奮得象一個小孩子一樣了,別人都在暗暗地好笑,然而太后自己卻一些也不笑。 伊不但是不笑,且把伊原有的一副歡容也突然收斂了起來,只把伊的身子,慢慢地旋向後去,貼對著一架挺大的著衣鏡看著,似乎在端詳伊自己那一派老態畢露的容色;一言不發,足足有五六分鐘光景,倒使我非常的不安起來。 「不行!」隔了半晌,伊才離開了那鏡子,很沉鬱地說道:「我們如今是不能象從前那樣的好看了!臉上似乎一些活氣都沒有,怎麼能戴起這樣鮮明的飾物來呢?……但是,這一副耳環卻委實太惹人歡喜了;過一天,待我們以歡樂的日子,精神也許可比較振作一些的時候,我們少不得要用到它們的!」 想不到我這一個很興奮的建議,竟觸起了伊如許深沉的感慨,倒教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了。 幸而伊也並不再味愁悶下去,——其實愁悶也沒用,已老了人怎能再回復到少年時候呢?——就依舊將那一副耳環放到了錦匣裡去,再從那其餘兩個錦匣裡,揀起了一對玉鐲來。這一對玉鐲的原料是純粹的白玉,白得象羊脂一般;雖然沒有象翡翠一樣鮮豔的綠色,但玉質的堅致,和光澤的瑩潤,卻也自有它的可愛之處。尤其難得的是它們也一般絕無斑駁,任你把它們去耀在日光裡照著,也不能照出一絲一點雜紋。我們從日常所見的各種玉器的每多斑駁或裂紋來推想這一對玉鐲,便不由不驚歎著它的純潔無疵的可貴了!由此更可想見張之洞為著要搜覓這樣兩塊勻淨的翡翠,和純粹的白玉而所費的代價,必然也是大足驚人了!如其再替他加上了因雕琢而所費的工銀,這個數目可真難得有人會猜中的了。 太后把這到玉鐲托在伊自己的掌上默默地撫摩著,似乎它們的光潔滑潤,已發生了一種使伊感覺十分舒適的滋味,甚至使伊撫摩了許久,還是不忍釋去;但最後,伊又觸動了愁思,懶洋洋地把它們放回了原處去。 「便是這一對鐲子,也不是我們如今所能穿戴的了!……」伊又重複的說了三四遍,這意思就是說,伊這一句話確然是不能否認的事實了。「我們如今所穿戴的簪環釵鐲之類,最適宜的無過於竹石色的珊瑚所做成的東西了!它們的顏色比較深一些而暗一些,可以不致和我們這一副老憊的倦容,以及兩個失神的眸子發生多大的衝突,而人家看起來,也不致怎樣的觸目。」 伊這一套自行檢舉的話,實在是半些都不錯的,我雖竭力的想製造幾句話出來撫慰伊,但立刻就覺得太不易措辭而縮住了,同時更極明顯地使我推想到何以這幾年以來,伊老人家每次在更換某種飾物的時候,總得經過一二十分鐘甚至一二小時的沉思和剔選,無非也是為著有些太鮮明的東西,已不適於伊那已老的容顏的緣故。據說當伊正在妙齡的時代,對於一切飾物的選擇更比現在加倍的注意,高興時往往會一天換過幾次的;那時候咸豐真象寶貝一般的寵愛著伊,常不斷的派人出去覓取種種價值連城的珠翠來供伊裝點,那些珠翠也因得了伊那嬌豔的容光的掩映,似乎更覺生色了。 現在呢,伊已是一位老太太了,從前所用的那些珠翠,自然不再能和伊的容顏相配了;不過無論如何,伊的美貌畢竟是不會全部毀滅的,至少還有三四分留存著咧!假使逢到伊心上覺得很快樂的日子,或者是隔夜並無失眠的情形,躺的時間很充足,那末伊的精神就會突然的振作起來,紅潤的血針對,猶如朝霞一般的湧現在伊的雙頰上,頓時仿佛減輕了一二十年的年紀;雖然伊那前額上的幾條皺紋,還是無可掩飾地存留著。可是伊少年時代的丰姿,在這些日子中,確乎還有十分之三四能夠回轉來了。 太后瞧我們對於伊的表示不能穿戴這幾件玉器的舉動毫不重視,深恐我們不能領會伊的意思,便又舉出一個現實的便證來做說明。伊說道: 「你們可還記得三四天之前,肅王福晉到宮中來的情形嗎?」 這是三天以前的事,我們當然都還記得的!肅王福晉也是一位很有名的美婦人,常進宮內來朝見太后。可是當伊這一次來了之後,我們背地裡就起了一陣議論,大家都說伊的容貌,似乎沒有從前那般的妍麗了;而且大家都覺得伊那天身上所穿戴的衣飾之中,有一件似乎很觸目而不相稱,可是誰也不能確切地指明出來。太后雖然並不曾有多少時候和伊盤醒,然而伊已經很清楚地發現了,到今天,伊就順便把它來解釋給我們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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