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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太后一聽,眸子裡立刻就閃出一種表示喜悅的光芒來。這裡所說的「黑寶玉」,乃是一頭狗的名字;狗是太后所癖愛的東西,至少也可以說是太后所癖愛的許多東西中的一種。伊既然愛狗,自然就要養狗,而伊的養狗,卻又和尋常人大不相同:伊把這事看得非常的重大,一些不輕忽,伊特地教人搜集了許多講論怎樣選擇狗種,怎樣分配飼料,和怎樣訓練小犬等等各項專門技術的書來,讓伊自己在閒暇的時候閱讀研究,所以伊的狗可說無一不是譜系分明,久著良譽的佳種。

  太后也曾問過我,究竟我對於狗這一種畜生,有沒有什麼興趣,我告訴伊我也是跟伊一般的愛弄狗,這倒是真話,我至今還是很歡喜狗咧!而我當日在太后那裡所見的那些狗,尤其覺得名貴可愛,它們多半是真正的北京小種狗,頭和鼻子都是很短的,不過它們的毛片卻並不一律,各種花色都有。

  如今且說當日太后聽到了黑寶玉已生下小狗的消息之後,便立即欣然說道:

  「等一會待我們下了早朝,我們必須先到那先到那狗房裡去走一遭,瞧瞧那四頭新產的小狗。」

  無論什麼事情,不管它大到怎樣,或小到那樣,只要太后對它發生了興趣,想認真去做它的話,便永遠是可以實現的!所以我想就是不幸在這一天的早朝上,那些大臣們有什麼關係國家興亡的大事奏上來,伊必然也不會注意;除非說望京城外已到了什麼外國軍隊,立刻就要打進宮來,這樣伊也許還會注意注意,否則是決不能把伊全神貫注在那四頭新產小狗上的注意力,移轉過來的。說實話,我那時候的心上,也完全給許多的狗影包圍住了,只望早朝快些完畢,好趕快去探訪那一座禦犬廄。因為在這一日之前,我雖然已進宮了多時了,但太后的狗房,卻還不曾去過一次。我那時已養成了一種習慣,就是每天渴望能夠隨侍太后,上各處未曾涉足的新地方去看看;尤其深中下懷的是太后每帶我上一處新地方去,必然有許多很有趣的話說給我聽,使我感覺到非常滿意。

  我們雖然都在殿上站著,象每天一樣地看著丹墀下面的那許多王公大臣們逐個逐個的走過來,一面唱著他們自己的名字,一面恭恭敬敬地望上叩頭,每個人都穿著全副的公服,美麗得猶如花一團,錦一簇。這種景象,本來是我久看而不厭的,但今天我卻引不起什麼興趣了,反覺得他們的行動太遲緩,誤了我們前去看狗的大事,恨不能高聲催促。我再偷眼去瞧太后,只見伊也似乎很焦灼,說話比往常急了許多,所有的奏章,當殿一概不看,只教太監們收了起來再說。

  然而這個早朝畢竟也不能太草草,仍須隔了相當的時間才完畢。完畢之後,我們便一起隨侍太后退回內宮去,先讓伊匆匆地更換了一套比較輕便的服飾,以便行走,然後大家依著往常的的次序,排成一列散亂的隊伍,紛紛簇擁著太后,繞過了萬壽山的一角,徑往那禦犬廄行去。這座禦犬廄的地位是就在我上一章內所講的各講的各業藝工的工房的左面,和那制絲的工房離得很近,但相隔著也有一二百步路咧!一路在走的時候,太后又告訴了我許多關於現在我們要去探望的那些狗的情形。

  「啊!你不要太小看了它們!」這是太后的一句口頭禪,仿佛是伊的東西,件件都是大得不可開交的。「它們也都有一節很長的歷史:最先它們也是跟我們一般是從關外來的,它們的原名,喚做哈叭狗,這是滿洲人的土名,現在很少有人提到它了。因為這種狗的身量都是很小的,所以它們是決不能守夜或做別的工作,它們只能供給人們摟在懷裡,或捧在手內,當一件小玩意兒玩玩。後來我們進了關,差不多滿洲人家裡都蓄著這種狗,而我們又都是住在京內的,於是外面的人見了這種狗,都喚做北京狗,此刻就喚出名了。」

  這座禦犬廄是怎樣的呢?當然不是什麼深宮大殿;但它們的規模,比尋常人家的狗房總是有天淵之別的。它的格式也仿著宮殿而造的,只是矮小幾倍而已。它的屋料也不是什麼木石,而是全部用的竹片。管理這些狗的太監也有四位,一位算是主管的領袖,其餘三位,就算是他的幫辦。他們在宮內也是終年不問別事,只和那些小狗們做伴。他們雖然奉旨管理著這些狗,其實不能說是「管」,只能說是「侍奉」,他們那裡敢輕易打罵它們,只能小心翼翼地侍候著。

  當我們這一簇的人快要走近那狗房的時候,在那裡當狗差的一個太監已望見了,便大聲喊道:

  「老佛爺駕到啦!」他喊得是很響而很慢的,差不多是一字一頓。

  這聲高喊之後,便馬上起了一陣很大的騷動,狗房裡面的那些狗,都很快的奔出來了。汪……汪……汪……的亂叫起來,同時還沒命的搖著它們那一截很短的尾巴,顯然是表示它們在迎接太后的意思。太后見了,不由笑逐臉開,比受了伊的大臣們的參拜更高興。這一群的中間,太后所最寵愛的那一頭名喚海龍的,——也就是後來隨著我們上奉天去的那一頭——也在其內;這一次,我就初次的認識了它的特長。它見了我們,便把身子直立起來,縮著前腿,做著象作揖的樣子。它的意思仿佛是說:

  「瞧啊!這裡還有誰能這樣的靈巧啊?我要沒有這樣特殊的本領,使別的狗相形見拙,太后怎樣會特別的寵愛我呢?」

  不過它這樣直立起來的架子,也不能裝得怎樣久,大約只裝了四五分鐘模樣,便依撲了下來;依我想,多那樣的直立,確是很費力的,所以那畜生不能持久了。

  我們漸漸地已走得副近了那些狗房,於是那一個正輪在班上承值的太監便開始將已走出屋的狗檢點起來,見有落在後面還不曾驚覺的,便再大聲的呼喝;這樣,它們也就一起奔出來了。

  「打圈子!」所有的狗全出來之的,他又這樣呼喝著;那些狗聽了,便齊在前面這一方空地上滴溜溜的奔跑起來,同時不不停的叫著,並把它們那一截鮮紅的狗舌,忽伸忽縮地吐弄著。有幾頭較大的狗,便就地翻起筋斗來,好象是一頑皮的小學生,在操場上胡鬧。看去好不天真可愛!接著,那太監又喝道:

  「站住!」他的呼喝居然也和軍隊中的號令一般的有效。那些狗聽了,便立即鎮靜起來,並然有序的排成了一列很整齊的橫行,恰好和太后身後所列的一行侍從人員形成對峙之勢,也許它們站得更比我們整齊些呢!它們的眸子都是很圓的凸出在眼眶以外,象兩枚圍棋上的黑子一樣;這時都一齊朝太后注視著,不稍瞬動地注視著;充分表現出它們是一種受過訓練的馴畜的機智來。然而我們要是只粗粗的一看,卻不容易見到它們的眸子,因為它們頭上的那簇頂毛都是特別的長,長得把眸子也掩過了,只有當陽光直射在它們的前額上時,才可以看見那兩顆象小電燈似的亮光,在黑暗裡閃動。至於它們自己看起東西來,有無障礙,那我可不得而知了。

  及至全體的狗都已排成直線,而且都已站得穩定,並不再跳動了;——就是它們的吠聲也停止了,因為它們的叫也不是濫發的,所以那管理狗的太監可以要它們叫便叫,要它們不叫便不叫。——第三個口令,又從那太監的嘴裡高喊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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