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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把從前人這種艱苦勇武的生活,一現在的皇宮中的生活來互相比較,真不知道要有多少的差別。幾乎使我們不能相信從前的滿洲的統治者真能這樣的耐苦奮鬥!其實倒是一些不假的!不但領袖的人如此,凡宮內所有的一切皇親國戚,大臣近侍,可說是沒一個不天天在這種生活中鍛煉磨勵著的;到此刻,幾百年來的奢侈的中土生活,已完全把我們軟化了。

  其時,我們已把這三間小小的宮殿全參觀到了,便仍由太后領導著,走到了外面的廣場上去。這一片廣場上,在從前差不多是天天有人有這裡憑著他的膽氣和勇力,跟那些爪牙犀利的野獸們性命相搏;現在呢,已變成一片全無用處的荒地了。可是場院的西邊的一帶森林,卻是鬱鬱蒼蒼的更茂盛了;高大的樹影,在地上晃動著,險些我們懷疑裡面將有什麼野獸沖出來了。太后抬著頭,往四面隨意眺望了一回,仿佛很感慨地歎了一口氣。

  當我們決定要上這裡來之前,太后曾在盛京的宮院中說過一段關於這一日的紀念史的大略,而且還允許我們在見到了這裡的一座森林以後,再把詳細的情形告訴我們;現在我們是已經到了這座森林的前面了,於是伊的預約也實踐了!伊說道:

  「幾百年前,我們滿洲人還是一個很小的部落咧!可是那時候的一位領袖,卻有非常偉大的魄力,和勇武的精神,他不能滿足于一位酋長的生活,於是他便處心積慮的計劃著,要把附近的許多部落,一齊併吞起來,合為一個堅強富足的國家用。他先自埋頭苦幹,積極的下準備功夫;後來他瞧時機已到到了,便突然發動。可是附近的那些部落,一時那裡就肯低頭降服;因此,猛烈的戰爭,便開始了。勇士的熱血和頭顱,不斷在疆場上流著,犧牲著;而每次勝利,總是屬￿我們,眼見我們的土地,已逐漸展開了,勢力也逐漸擴張了。不料在某一次的出征中,這一位能征慣戰的領袖竟中了敵人的狡計,使他和一小部分的戰士,被圍困在象這樣一片森林中,那情形是的確危險極了,救兵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可到,敵人的包圍是一層一層的增加了,但他一些不害怕,始終不曾預備屈服;他決心要繼續的奮鬥,以致於剩最後的一兵一卒,還是要奮鬥。可是到這一天上,他的糧食已快沒有了,大家只能把殘餘的冷飯,采些野生的蔬菜夾著吃下去。第二天,他終於是得救了。後來我們的每一代的統治者為紀念先人的勇武刻苦,不屈不撓的精神起見,到這一天上,總得舉行一個特別的儀式;這個儀式是非常簡單的,只須吃一些用不曾煮熟的山東膠菜卷起來的冷飯便行了!」

  說著,伊就向李蓮英做了一個手勢,李蓮英忙來不及打發一班小太監去捧來了幾個很大的食匣。本來,這時候已到午飯的時候了,這於是知道今天的一次午飯,將有異味嘗到了。但是我們卻並不真吃冷飯,太后又給我們解釋道:

  「不過這究竟是一種儀式,我們的意思,只在追憶祖德;所以在好久以前,早就定了下一個變通的辦法,並不真用冷飯,而用旁的冷食來作為一種替代品。」

  於是我們都忙著要瞧那食匣裡面究竟是裝的什麼東西。待打開來一瞧,原來是好幾碟已經洗淨而不曾煮過的山東生菜,它們的葉子都很闊大,顏色又很白嫩,想來滋味是不會錯的!另外還有幾碟肉醬。太后第一個先自取起了一葉生菜,又吩咐張德把那肉醬端起來,讓伊自己揀了一些,放在菜上,用手指卷成了圓筒形的一卷,慢慢地咀嚼著。我們都已瞧得很眼紅了,待到伊說了一聲「你們也吃吧」,便急急動手,來不及的張口大嚼。啊!滋味真是好極了!生菜既肥嫩,而那肉醬中又因有雞肉和鴿子肉和著的緣故,真比任何一種肉醬的滋味更鮮,加以我們從清早起,忙忙碌碌的玩了這麼許久,又在新鮮的空氣中徜徉著,胃口不覺大開而特開,因此格外覺得這一餐冷食的滋味,真是不可形容的鮮美了!

  這一天,總算和昨天玩狐仙塔一般的滿意而歸,在太后自己,象這樣有興味的假日,也是很少的;而對於我們,那是更屬難得,尤其是因為伊老人家一高興,臉上常帶著笑,我們也就覺得好過日子得多了!

  ※第二十一回 舐犢情深

  當太后在計劃著要上奉天來之前,伊就懷著一個很大的願望,打算把奉天作一處中途轉運站;這就是說,伊計劃中的東幸的終點站,並不是奉天,雖然京奉鐵路的軌道只到奉天為止,但伊還想舍掉了火車,另用別的交通器具,繼續東進,一直到長白冊和松花江那邊才歇住。因為我們滿洲人的最實的發源地,便在那邊啊!然而計劃終究只是計劃,事實上等我們到了奉天以後,就從不曾再望前走過一步,好象已有什麼東西把我們的腿兒全拴住了;而其中最大的阻礙,便是太后的過於迷信。伊以為無論那一個要出門去遠遊,最先必須選擇好的日子,然後才可趨吉避凶,一路平安的回來。

  伊從北京出發,當然也是揀好了吉利的日子才啟程的。如今到了奉天,一連玩過幾日,便把原定要遊覽的各處名勝全走遍了,於是伊便急著要繼續東進,而同時卻又不能放棄揀好日子的主張。要揀好日子就不得不請教欽天監裡的那些官員,雖然向在京內主持欽天監中一切事務的那位王爺這次並未隨駕同來,但在從前時候,讀書人往往都懂得幾分卜易星相的學問,所以欽天監裡的官員照例也是很多的,這次已有兩位隨著我們一起同來,也算是隨駕大臣——慶善和勳齡——的屬員之一。這一天的早上,太后便吩咐李蓮英去把他們召進宮來,教他們當場一同用心研究推算,究竟是那一個日子對於聖駕繼續東行最為吉利。

  他們再拜奉命之下,便並立在御座的前面,取出隨帶的曆書筆硯來十分鄭重地推算著。太后也正襟危坐,靜心等候他們的答覆。我其時恰好也在太后的背後侍立著,目擊他們在做這種徒然浪費光陰的勾當,不禁暗暗好笑,而且還非常的著急,深恐他們會推算出不好的結果來,因為我對於長白山松花江那過的景象,實在比太后傾慕得更厲害,早就想前去遊覽一番,無奈沒有機會;這一次已到了奉天,又碰著太后也高興,所以格外的興奮著要去,而惟恐這兩位欽天監的老爺給我們搗亂了!尤其使我悠然神往的是一段載在某一冊稗史上的記述,它把我們的始祖出生的歷史,形容得象神話一樣的荒誕動聽。它說:

  「在歷史上所不能查考的日期以前,長白山附近的原野裡,流著一條水清可鑒的小溪,細而密的波紋,在給太陽光照著的當兒,真象銀魚身上的鱗甲一樣美麗,有一個初夏的早上,天氣是特別的熱,臨溪人家一位素著豔的閨女便獨自跳到這溪中來游泳,正當浮沉之際,忽見碧綠的水面上,有一顆鮮紅可愛的櫻桃在浮動;伊瞧得好玩,忙趕過去把它撈起來,一口吞了下去。這原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伊自己也不曾注意;不料隔了幾個月,伊的肚子竟漸漸地大起來了,人家都笑伊是不嫁而孕,紛紛地議論著。只有伊的父母知道伊平日的行為很端正,不信伊真有什麼可恥的私情;但伊實在是有孕,後來終於生出了一個很肥壯的男孩子來。這個男孩子便是所有的滿洲人的始祖!……「

  這一節故事雖是從不曾經人證實過,但信以為真的人卻也不少;就象我自己當然是不致再會上那做書人的當的,可是我們滿洲人的發源地,根據史乘所載,確乎就在那白山黑水之間,也是一樁無可否認的事實。所以我極想能夠身歷其境的去走一遭。當我在靜等著那兩位欽天監老爺給我們推算黃道吉日的時候,我的一顆心險些要從腔子裡跳出來了。

  然而結果只是失望!他們所給予太后答覆雖不曾說我們是絕對的不利於繼續再望東進,只是給我們立了一個限制;而這個限制已無形中把我們所懷的滿腔熱望判定了無可變更的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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