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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說到這裡,太后為著要使我們深信伊所說的話一些沒有偽託的緣故,便隨手指出了幾件現實的鐵證來。那是懸掛在一口大櫥裡的許多武器。這口櫥是沒有門的,而且所處的地位很向陽,我們站在外面看,已能看得非常清楚:劍和箭大都是生銹了,弓弦也爛毀了,但每件東西上,都有很醒目的字跡鑿著,例如:「某某(領袖的名字)於某年某月某日以此劍手刃一虎」;或「某某於某年某月某日以此弓此箭獵獲一豹」;不過都是滿文,我們照理是看不懂的,幸而有一個熟習這種文字的女官給我們充翻譯,才得完全明瞭。太后對於這人所翻譯出來的字句也很注意,並有一種得意的神氣;原來伊最初也只是隨意猜度,以為這些兵器之所以很鄭重地收拾著緣故,總不外乎是表彰先人的武略的意思,因此便忙著指點給我們看了,卻不道伊的猜度竟完全對的,這樣伊當然是很得意了!

  在左面的一間屋子中,我又發現了一件很奇怪的東西:那是兩個已經鏽得很難看的鐵環,環的圓徑大概比最胖的人的手腕更大一些;這兩個環是用兩條並不連系著的繩打屋樑上掛下來的,掛得和一個中等身材的人的肩膀一樣高。那兩條繩子原來必然是很粗壯堅實的,現在是已經黴爛了,仿佛只須用手去輕輕一拉,便立即可以斷下來的模樣。它們中間的距離大約在一尺左右,但是要拉得更闊一些也行,便狹一些也未嘗不可;因為它們都不用什麼東西拴住的,只是懸空的掛著。我向它們端相了好一會,實在想不出它們究竟還是一種裝飾物,還是一種用具;如其是用具,那末做什麼用呢?後來我不能忍耐了,便恭恭敬敬地向太后請問。

  伊先朝我很驕傲地一笑,這一笑之間,已很明顯地表示伊對於這件奇怪的東西,因為多看書或多聽人家談論的關係,確已有了真切的認識;於是我就很注意地肅立而待,準備接受伊的大教。

  「這東西當然是有它的用處的!」伊這第一句話總算先給我指示明白這是一種用具,不是一種裝飾品。「但要說明它的用處,卻非得先到後面去瞧一瞧不可!」

  說著,伊就向那看管這射圃的人——也算是一位官員——揮手示意,這人忙搶上幾步,走近那後戶邊去,伸手取掉了門上的栓子,把兩扇門一齊推開了,他自己又側著身子退了下去。我們的眼前,便湧現出一片長方形的空地來,它的盡頭,離我們所站的地方,足有三四十丈路遠。對面是一座絕高絕大的石牆,兩邊種著少許的樹森,有幾座小房子,想必就是看管這射圃的人的住屋。正中乃是一條五六丈寬闊的不鋪石子的甬道;先前必是很平坦的,現在已長著很多的野草了。打距離十多丈路的地方起,便有許多的竹竿,高高矮矮地直立著:最高的比一個人帶高,最低的離地只有半尺的模樣。而這些竹竿本身的粗細,也各有不同……最粗的比人臂還粗,最細的卻只有大拇指那樣大小。它們的式樣,更是奇特到了極點:有的是筆直的,有的是彎曲的,有的是頂上削尖的,有的還結著一個圈兒。它們的距離,也是絕不一律,從十來丈遠近的地方起始,一直到最盡頭的那堵白牆過止,遠遠近近的都有。我們看了,簡直莫名其妙,大家只有瞪出了一雙眸子發呆的份兒,要問也不知從何問起!

  「這便是箭道!那些豎立著的竹竿,都是練習射箭的人所有的箭靶。」於是太后自動給我們解說了。「歷朝的皇帝和隨侍他們行獵的近臣,都得常到這裡來練習,各人輪流著射,每次連射三箭;而每次又必各自認定一支不同的竹竿做標的物,務求三箭都能射中。大概這些竹竿之中,距離遠的,以及太高的,太矮的,或彎曲的,便比較不容易射;必須先從近的,直的,不高不低的練起,由易而難,逐漸的進步。及至練習到無論那一支竹竿都可以接連射中三箭,這個人的箭術,便算已到了絕頂了;行獵時的成績,無疑地是非常優良的了!而他的聲名,也必將傳遍一國,為人所景仰。」

  我們並沒有走上那箭道上去,只是站在門邊無遠地張望著,而我們背後那兩個用繩子懸空掛著的鐵環,和這兩扇門,大概不過相距三四步路的地位,正對著這個門框的中央;太后便旋過身來,指著這兩個鐵環說道:

  「這是專門給初學射箭的人所備的!因為要求射出去的箭能夠有準確的方向,第一便不可不講究射箭的姿勢;而要講究射箭的姿勢,又必先注意兩條臂膀的部位,既不可太高,更不能太低,也就是必須使那張弓擎得恰到好處。話雖然很簡單,學習起來,卻委實非常不易,而且又不是教師們口頭所能教導得會的,必須本人自己下苦功;要下苦功,這兩個懸空的鐵環便是一件絕好的鋪助品!每個學習弓箭的人,不借重它們是不能希望有進步的!理由是人的肩膀極容易活動,舉弓的時候,往往不免太高,太低,或偏側,不能永遠保持著適當的位置,於是一起首學習就用這兩個鐵環來範鑄他,先將兩手從鐵環中穿過去,恰好使他的肩膀給鐵環吊起,同時在旁指導的人,更酌量了他的身材的長短,把那兩條系著環的繩或拉高些,或是放下些,總是弄到恰巧適宜為度,然後再把弓箭授給他,讓他就在這兩個鐵環的牽制之下,一次一次的學習。箭就從這後戶中穿出去,落到箭道上;最初只是毫無目標的亂射,但求他的姿勢能夠準確而已,待過相當的時日之後,他的姿勢已因久受鐵環的束縛而由習慣成為自然了,這樣,他就得脫離了鐵環,走上箭道來專心學習有箭靶的射法了。你們大概都不曾想到學射竟得下這樣的苦功!」

  這又是一課我們向來所不曾聽到過的新功課!我真不由暗暗地佩服太后的見多識廣了!後來伊自己告訴我,伊所以能獲得這引起零星夾雜的知識,全在多看書,可見看書正是一種最良好的習慣。

  接著我們又回到了正中的一間小小的便殿上來,太后已準備歸座休息了;忽然又給伊瞧見了一頭形態很生動的木馬,在一個不很明亮的牆角裡兀立著。它的大小高低,和真正的活馬一般無二,四條腿象生著要一般的深深地植在磚土之下,它的背上,也有一副守整的馬鞍,鞍上釘著無數的發光的金屬帽釘。——或許從前也是釘的寶石,後來才掉換的。——伊先是似乎很詫異,便急著走過去仔細察看了一回,慢慢地點著頭,表示伊已經領悟了;可是我們卻還理會不出它的作用來,光緒是始終懶洋洋地絕不注意。於是太后的話匣子又開了。

  「一個行獵的人所最不可缺少的技能就是箭術和騎術,關於箭術的學習,方才我們已經見過了;現在,這一匹木馬便是專門供給練習騎術用的!因為騎術中最主要又是了不容易學習的乃是上馬的迅速和敏捷,譬如我們遇見了一頭野獸,射中了它一箭或兩箭,它已經倒在地上了,似乎它已經死下了,我們便少不得要馳馬過去看一看,它卻依舊躺著不動,這樣我們總以為是可以下馬去剝取它的皮或把它捆起來帶走了;不料才下馬,它倒又跳起來了,這時候,我們就不能不用最純熟的身法,一躍上馬,否則就會中它的狡計而喪命。所以,我們過去的許多領袖,時常要到這裡來利用這匹木馬練習上馬的身法;往往繼續不斷的練上好見個時辰,累得渾身大汗,才肯歇息。」

  這又是一節極難得的專門學識,我們聽了,都覺得很有趣味,無數的視線,齊集中在那一頭久積塵垢,今天才草草地打掃過的木馬的身上,而太后是格外的揚揚自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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