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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今天我們上射圃去,可說是一個最適宜而最有意思的日子!」伊照例是是很鄭重地說道:「我們將藉此舉行一個紀念先人的儀式。因為就在這一天的工夫上,我們有一位祖先,他那時還只是一個部落的領袖,並不是一個皇帝,可是部落間的鬥爭,照例是很普遍的;這一次,鬥爭又發生了,交戰之下,我們一方面的形勢很不利,甚至食糧也斷絕了,挨到這一天上,便不得不把殘餘的一些冷飯,儘量的分給各人,但實在是太少了,使他們無法療饑,沒奈保只得采了許多野生的生菜,夾著冷飯,勉強咽下去,塞飽肚子。這是一個大概的情形。你們如其要知道詳細,還是待到了射圃中去再說吧!因為這件故事所發生的地點,也是一座森林,一座象射圃中的林子一樣濃密深邃的森林!」

  這時候,站在伊面前傾聽著的依舊是整日價追伴著伊的一群近臣,其中包括著光緒,隆裕,瑾妃,和我們八位女官。伊的眸子裡顯然有一種很得意的的光彩有閃動:一半的原因,也許是為了伊聯想到伊自己也是一個滿洲人的領袖,所以伊一提起從前的一班領袖的勇敢和刻苦,便非常興奮起來了;其餘的一半原因,也許是伊以為今天又將有一種新的儀式,將由伊自己來領導我們一起去舉行,因此覺得很高興。或其這個猜度是對的話,我就不能不對太后發生一種詫異的感想,難道幾十年來的宮禁生活,動不動就有許多可厭的禮節或儀式包圍著伊,甚至當伊在睡覺的時候,也不能脫離這個包圍,而伊到此刻竟還不曾覺得厭煩嗎?伊可說是自己在作弄自己,束縛自己,不讓自己有半些隨意行動的自由,從清早到晚上,簡直是沒有一分鐘不在那些繁文縟節的支配之下,就是今天上射圃去,依舊是充滿著紀念的意味,不能算是一種純粹的遊覽,所不同的只是今天的一切禮儀,將不復在宮中演出,而將在另一所場地上演出罷了!這一所場地雖然對於我們的先人確有很密切的關係,但對於我們自己,卻真是再陌生不過的了。

  路上經過了許多的時候,我們這一大隊的人馬才到了那廣大的射圃的前面,進門之後,依著太后的主意,便直接望一座宮殿走去。這座宮殿的建築顯然是很久很久的了,至少限度,必然比盛京的那些宮院建築得更早幾十年或幾百年。幸而平日也派著人在這裡照管,所以還不曾坍壞;而當太后將到奉天之前,這裡的官府,想必又曾派人去重新修理過,否則是決不會有這樣整齊潔淨的!這一座宮殿實在只是一間休息室,每當一個滿洲的皇帝到這裡來射獵的時候,必先進這一座宮殿中來小坐一回,好讓外面伺候著他的人,去把那些關禁著的野獸放出來,然後再來通知他出去追射。待到玩得疲乏了,便再退進來休息休息。但每次耽擱的時間總是很短的,也從沒有那一個領袖在這裡住過一夜,因此這一座宮殿的面積,比較尋常的宮殿都小,裡面只有三間屋子,建築也是非常的簡單。

  可是你們別小看了這一座簡陋的宮殿!它在滿洲人的發祥史上,也著實占著重要的地位咧!太后對於它,也當做是一件很有紀念價值的古物看待。等我們走進去之後,伊就立刻指點西的把一切佈置和裝飾逐件的給我們說明,而且是說得非常的流利而周到,仿佛是在這一次以前,伊已曾上這裡來過好幾次了;事實上,伊正和我們一般是初次光臨咧!可惜這時候沒有一個確確實實熟悉我們這一族人的歷史的人,如其有的話,便不難立即判別出太后的話的真假來。不過雖然關於射圃的故事是否真實,我不能給伊擔保,但伊的見聞,有時候的確廣得可怕,並且有不少是真確的事實,這是不容一筆抹煞的!伊自己便常以博聞強記自負,凡逢伊有什麼比較不平凡的故事講給我們聽的時候,伊往往說得格外的天花亂墜,惟恐不能聳動我們。這種態度,其實也是女性富於虛榮心的一種表顯,只是伊自己不曾覺得罷了!

  在這座宮殿的裡面,每一堵牆壁上,都用各色的油漆,繪著大幅的故事畫。雖然它們的顏色已因日子過久的關係,變得很黯淡,畫工的筆法,也是非常粗陋;但輪廓還不能算模糊,畫中人的姿態和神情,尚可表現出十分之七八來。這種壁畫是三間屋子裡都有的。太后一面在前引導著我們走,一面便把這些畫講解給我們聽,原來全是已過去的滿洲的各個領袖的行獵寫真。

  「從前的時候,武功是十分注意的!一個做領袖的人,除掉處理朝廷上的一切政務之外,射獵也算是一件不能偷懶的重要工作。時時有舉行的必要」。太后又在頌揚祖武了。我們一群人照例是很用心地傾聽著。「當他射獵的時候,人是帶得很多的,因為我們滿洲人打獵,從來是不用獵狗的,所以不能不多帶幾個人幫著他搜尋野獸。這些野獸——大都是猛虎和金錢豹——乃是預先捕捉來的,用很大的籠子畜養著,臨時再縱出來。

  「因為這一所射圃離城很遠,皇帝們出了城,到這裡來,一路上已騎乘得很辛苦了,所以一進來必然先到這座宮殿上休息一回;當他在休息的時候,他的隨從便忙著給他整理馬匹,扣緊弓弦,並把所有的箭鏃一一磨洗。此外,還有皇帝隨身所帶的那柄寶劍,也得磨煉磨煉,使它保持最鋒利的常度,以備萬一要需用的時候,不致失效。

  「你們要知道,那時候的情形,和現在絕對不同,滿洲人無一不是勇猛彪悍,壯健耐戰,最注重的便是尚武精神;所以做一個領袖的人,要統治他的人民,也不能全仗空洞的文字,或巧妙的手段,必須具有一副精壯的筋骨,能夠熟諳武藝,上得戰場。至少限度,也必須不比他的任何一個人民更懦弱;換一句話說,就是他至少必須和他的人民一樣的壯健勇敢。為著要表顯他自己確有這樣的資格起見,便不能不用射獵來做一種證明,因此,他見了無論怎樣兇猛的老虎或豹子,都不能有半些畏縮的表示,否則那些隨同他行獵的人,便不免要私相竊笑了。這還只是他的膽氣的試驗,並不足以表顯他的弓馬的精熟,要試驗他的弓馬,鼬鼠便是一種最適宜的試驗品,因為鼬鼠雖然很弱小,但它們的足力極強,跑起來比什麼東西都快,而且它的身子非常靈活,除非精於箭術的人,休想射得到它。如其有一個皇帝往往能夠獵到鼬鼠,他和善射的聲名,必不難為全國人所稱道了!至於那劍的運用卻又不同了,尋常總是備而不用的,只有那些膽力委實極高,武藝委實極精的領袖為著要使他的人民誠心誠意的畏服他,才故意放棄了弓箭不用,特地馳馬過去,和一頭猛虎或一頭豹決戰于五步之內,儘量的顯出他的劍術來,不過這種情形,畢竟是很少的!」

  太后上面的幾節話,只給我們說明了皇帝們行獵的大概情形,和他們所以時常要行獵的原因;至於怎樣才算常規完一次行獵的詳細節目,伊還沒有說到。我們不由都透著很焦急的神氣,於是伊就說到正文上來了。

  「待到皇帝們在這宮殿上休息了一回之後,他們的精神已經是完全充實了,而他的從人也在同時把應用的弓馬統統預備下了,於是他就站起身來,整整衣服,複迅速地跨上了馬背,一直馳向曠場中去。這時那些管虎豹的人已得到了暗示,便把木籠打開,讓那野獸沖出來;同時還有許多的人,在旁邊高聲呐喊,或用長樺大戟去撩撥它,務必使它受驚,或激起它的怒來。這些野獸最先必然是沒命的逃進林子中去,待它一進了林子,那些人——個個都穿著很鮮豔的獵裝,並帶著完備的武器。——便分頭趕進去,驅逐它出林。他們卻並不和那野獸直接接戰,只是用燃旺的爆竹丟進去,乒乒乓乓的擾得野獸不敢再在林子中存身,便奮勇跳出了林來,正好就在那皇帝守候著一面;這樣,就得有三支箭連續的打那皇帝的弓上發射出來,如果這三支箭竟能來回數的射中,那野獸是死定了,那麼這位皇帝的箭法,便從此可以博得精熟的美譽了!假使三箭之中,只中一箭或兩箭,也算是很好的了;因為比較硬些的弓上所發出來的箭,往往只須一箭便可以把一頭老虎或豹子射死;不過也有一箭,或兩箭,甚至三箭還射不死它的時候,那末這個皇帝就得不顧了一切的危險,拔出劍來,沖上前去,務必將它殺死,然後可以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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