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蘇曼殊全傳 | 上頁 下頁 |
四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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摯情如根荄,那情愛就像已經萌生的草木, 句萌無絕期。無論屈生、直生,它總要不斷生長,不會止息。 仚發乃如銑,你的金髮光澤閃亮, 波文映珍鬄。起伏宛轉,有如波紋。 頻首一何佼,你的容貌美好姣麗, 舉世無與易!即使以整個世界為代價,也不肯交換! 錦帶約鬋髻,錦帶束著你的槃桓髻, 朗若炎精敫。那髻光波流動,明亮有如陽光。 赤道醼無雲,陽光——運行在赤道上空而又沒有雲彩遮蔽的太陽, 光景何鮮晫!那光線夠多麼鮮明! 譯完了這首《答美人贈束髮毢帶》,已經是夕陽西墜的時候了,他感到身心像清風吹過一樣清爽。這會兒海面上,茫茫蒼蒼的煙霧已經退去,水天之間顯出了少有的明淨。波濤雖然依舊在湧動著,浪花雖然依舊在翻卷著,可是水面上呈現出來的卻不是黝黑,不是深藍,而是火焰般的紅色。 他放下了詩稿,信步來到甲板上。任海風吹拂著發熱的臉頰,拂弄著飄飛的思索,那火焰般燃燒的激情一時似乎難以平復下來。他剛剛轉過身子,陳獨秀竟從窗口中沖他大喊起來: 「曼殊,這是你譯的詩嗎?」 「是啊!」他愣愣地答:「怎麼……」 「你等一下。」陳獨秀說著從船艙裡跑了出來,來到了曼殊的身旁,竟激動地嚷了起來: 「曼殊,太棒了。」 「什麼太棒了?」曼殊很不理解。 「裝什麼糊塗,你翻譯得太棒了。」 「這麼翻譯行嗎?」 「太行了,無論語言,無論意境,無論思想,無論情緒,都是這個。」他說著挑起了大拇指頭。 「真的嗎?」曼殊也顯得很激動,眸子裡閃動著興奮的光彩。 「曼殊,我看這回就不要猶豫了,就按著這個路子幹吧!」 「那你說,我下一篇是翻譯《哀希臘》、《去國行》,還是翻譯《贊大海》。」 陳獨秀笑了,指了一下蘇曼殊:「你真是個呆子,我們現在就在大海上,每天看的是海,聽的是海,吃的是海,喝的還是海,你說應該先翻譯什麼。」 曼殊聽了這話似乎受到了啟示,回艙後,便一頭紮到鋪位上,翻譯起來: (曼殊原譯) (白話文再譯) 皇濤瀾汗,浩瀚的波濤無邊無際, 靈海黝冥;神秘的大海黝黑深沉; 萬艘鼓楫,千萬艘航船來來往往, 泛若輕萍。就像漂浮著點點輕萍。 ………… 誰能乘蹻,有誰能夠穿上鞋子, 履涉狂波?穿越這驚濤駭浪? 藐諸蒼生,相比之下,人類顯得那樣渺小, 其奈公何!他們又能拿你這大海怎麼辦! 泱泱大風,波濤的旋律雄渾博大, 立懦起罷,聽了使懦者變勇,疲者振作; 茲為公功,這是你大海的作用使然, 人為何衰!人的力量顯得多麼衰弱! 亦有雄豪,也有一些英雄豪傑, 中原陵厲;在陸地上叱吒風雲,不可一世; 自公匈中,但卻被你大海隨意從懷中, 擿彼空際。拋向天空。 驚浪霆奔,驚浪像雷霆在奔馳, 懾魂愯神;使人見了喪魂失魄; 轉側張皇,人們轉側張皇, 冀為公憐。希望得到您的憐憫。 翻譯完《贊大海》,曼殊覺得胸中的激情還沒有抒發殆盡,接著他又翻譯了《唐璜》的部分章節,翻譯了《恰爾德·哈洛爾德遊記》中的《晚安曲》。可以說,在他東去日本海上生活的五六天時間裡,他一刻也沒有停歇過。 兩年後,他的這些譯作得到了出版。立時便受到了中國讀者的歡迎,連青年魯迅都激動地說:他讀了這些成功譯作,感到「心神俱佳」。批評家張定璜讚揚說: 在曼殊後不必說,在曼殊前儘管也有曾經談歐洲文學的人,我要說的只是,唯有曼殊才真正教我們不但知道並且會晤,第一次會晤,非此地原來有的,異鄉的風味。晦澀也好,疏漏也好,《去國行》和《哀希臘》的香美永遠在那裡,因此我們感謝,我們滿足。……人有時會想,拜倫詩畢竟只有曼殊可以譯。翻譯是沒有的事,除非有兩個完全相同,至少也差不多同樣天才的藝術家。那時候已經不是一個藝術家翻譯另一個藝術家,而是一個藝術家那瞬間和別的一個藝術家過同一個生活,用別一種形式,在那兒創造。唯有曼殊可以創造拜倫。他們前後所處的舊制度雖失了精神,但還存軀殼,新生活剛有了萌芽但還沒有作蕊的時代,他們的多難的境遇,他們為自由而戰,為改革而戰的熱情,他們那浪漫的漂蕩的詩思,最後他們那悲慘的結局,這些都令人想到,唯曼殊可以創造拜倫詩。 他的譯作,不但國人青睞,就異域的人,甚至拜倫故鄉的人,也都大加褒獎,英國詩人兼翻譯家佛來蔗說: 遺傳特徵的代代相陳,使有機物、植物、人類或者民族的生存,得以延續下來,只有當某種新的力量或情勢介入其間,才能產生新的種類。繼英、法兩國革命而來的民主時代,孕育了新的思想。這種思想在英國的拜倫,就像德國席勒的詩裡那樣,獲得了表現。長期以來,中國人因襲了其先祖的衣缽,一直孤立於世界事物之外。但是,一個漸趨退化的有機物,只有靠吸收其它細胞上的原生質,才能重振生機,恢復活力。一個民族只有靠接觸新思想才能富於生氣。日益發展的民眾組織需要精神食糧,而這種糧食,貧乏不堪的本土文學又偏偏正好告缺。曼殊先生為中國公眾譯介了拜倫的名詩,此舉對於在中國傳播自由的文學作出了可貴的貢獻。我們並且堅信:拜倫的理想,經過曼殊先生的宣傳,不僅能啟迪人們的思考,而且在中國民眾中也將是不乏響應之士的。 …… 話說回來,無論後來的評價怎樣高,讚譽如何多,但對當時的曼殊——也就是在船艙裡埋頭翻譯的曼殊來講,能否成功,還是個不得而知的事情,還是個不可預測的謎。可以這樣講,如果當時沒有陳獨秀的鼓勵、肯定、褒獎,曼殊是很難將這件事情做到底的。就是在船停靠在橫濱的碼頭時,陳獨秀還這樣激勵著蘇曼殊: 「曼殊,你這回成功了!」 「什麼成功了?」曼殊瞳孔中閃著疑惑。 「你的譯作呀!」 「真的?」 「如果不成功,我大頭朝下來見你!」 曼殊被他說樂了,高興地說:「如果譯作真能出版,稿酬有你一半,怎樣?」 「不,稿酬,我們全部喝酒!」 「好!」曼殊一下子握住了陳獨秀的手,他心裡是那樣暖,那樣甜,那樣滋潤。從這一刻起,他便真誠地企盼這些譯作出版。 二十二、又一個女人春心萌動 他抵達櫻山村的時候,正是夕陽西下的時刻:殷殷的晚霞染紅了天際,燦燦的餘暉塗抹著山野,牧歸的牛、羊拖著長長的身影,發出歡欣的鳴叫,牧童的鞭兒甩著「啪啪」的響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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