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蘇曼殊全傳 | 上頁 下頁 |
四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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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代?不知道您要說的是哪一位?」 「就說蘇曼殊吧?」 「什麼!蘇曼殊?」曼殊一驚,怔怔地看了看老闆:「老闆認識蘇曼殊?」 「不,我不認識。只是他的畫我太喜歡了。怎麼,博經先生認識?」 「不,不認識。」曼殊連連擺擺手:「恕我直言,他的畫,實在不值得一品,不值得一評。」 「什麼!」飯店老闆很驚訝,他覺得面前這位博經先生太狂妄了,口氣太大了。隨之笑了一笑,略帶譏諷地說:「這樣說來,博經先生,也有曼殊大師的畫技了。」 「畫技,倒不能說有。不過,就他畫的畫,我要用用心思,也是能畫得出來的。」 「啊!」老闆面頰驚異得都有些變形了,刹時心中生出無限的憤慨,他立時叫夥計把文房四寶拿來,將宣紙鋪在一張桌上,沖著曼殊揶揄說: 「博經先生,請吧!」 那些夥計也跟著起哄般地喊:「請啊,博經先生!」 空氣立時緊張了,很多食客也都拿眼睛朝這兒看著。同學們都深深地替先生捏了一把汗。 這時,只見曼殊緩緩地站起來,穩穩地走到桌子旁,輕輕地抄起筆,覷了老闆一眼:「不知要我畫他的哪一幅?」 老闆想了一下,說:「就畫那幅《劍門圖》吧!」 曼殊輕蔑地一笑,隨即眸子就閃爍出光彩。他凝神宣紙能有三四十秒,之後筆墨就走動起來,那揮筆的動勢,那潑墨的快捷,幾乎像行雲流水一樣順暢,不見半點梗塞。須臾一幅滄桑廖遠的《劍門圖》便躍然紙上。 這一次,飯店老闆徹底驚呆了。 這一次,圍觀的人們全部驚呆了。 「你,你,你究竟是誰?」老闆不知所措地問。 「博經!」曼殊說:「明德學堂的先生。」 「博經先主!」老闆諂媚地笑著:「就請您將這幅大作留在這裡吧!今天,你們的飯錢由我來開付。」 「老闆,我還沒有窮到那種程度。」曼殊說著將飯錢扔到了桌上,順手又把《劍門圖》拿了起來。 「博經先生,留下吧!」 「……」 「博經先生,留下吧!」 曼殊又看了一下《劍門圖》,嗔笑說:「這麼一幅破畫,有什麼值得留的,還不如撕了更好!」說著就哧哧哧哧撕扯起來。 「博經先生,你……」 「先生,你……」 在場的人們企圖阻擋,已經來不及了,眨眼間已被他撕得粉碎。曼殊將手中的紙屑向空中一拋,哈哈大笑起來,隨之眼含淚水向門外走去。 那老闆望著他的背影愈發覺得奇怪,心想,這個博經先生,可他媽是個人物! …… 就在這次宴請的一個月後,曼殊忽然接到一封來信,於是他便離開了長沙。 二十一、海浪中的拜倫 大海,蒼茫而遼遠,藍悠悠的水浪,似乎在講述著一個永遠也講不完的故事:幾隻孤寂海鳥在天海之間飛旋著,一忽兒撲向海浪,一忽兒刺向雲天,仿佛要把大海和藍天連綴起來一樣,可是無論它們怎樣努力,最後還是失敗了,大海還是大海,藍天還是藍天,它們還是那麼孤寂地飛旋著…… 透著窗口,看著船外的這般景致,曼殊的心潮又湧動起來。他覺得自己特別像那孤寂的水鳥,他也要將兩個特別龐大的事物連綴起來。他要連綴什麼,他現在還無法說得清楚,反正他已經產生了一種衝動。 坐在對面鋪位的陳獨秀,瞥了一眼曼殊的神情,激動地說:「曼殊,我看你就不要猶豫了。昨天聽了你那想法,連我都興奮。」 「可是,可是我覺得有些力不從心。」 「哎呀,你這是怎麼啦!忘了當年我們一同辦報的時候,你不是還翻譯過雨果的《悲慘世界》麼!」 「陳兄,翻譯小說可和翻譯詩歌不一樣啊。況且,這又是拜倫的詩,我這心裡真的沒有底。」 陳獨秀聽罷便笑了:「曼殊,這可不像你說的話。在我的印象中,蘇曼殊可是個敢做敢為的人。連曼、獅子國都去了,翻譯這詩又有何難的。」 曼殊被他說笑了,順手又拿起拜倫的《詩集》。這時,他才清楚他要連綴什麼,他要連綴自己和詩人的情感,要連綴兩種語言的世界。 「曼殊,你看這樣好不好,我們正可以利用一下在船上的這幾天時間,你翻譯你的拜倫,我看我的《神曲》。互不干擾,你看咋樣?」 「好!」曼殊伸出了二拇指。 「來,拉鉤!」陳獨秀也伸出了指頭。 …… 之後,他們便真的各幹各的事情了:陳獨秀趴在窗口仔細地看著《神曲》,而曼殊則伏在鋪上翻譯拜倫。 把拜倫的著作介紹給祖國讀者,是曼殊長期以來的一個心願。從少年開始接觸英國詩歌之初,他就把拜倫的詩作,當做自己心中的太陽。無論是高興時候,還是愁苦的時候,無論是愉悅的時候,還是憂傷的時候,只要一想起他的詩,他就亢奮,就振作,就熱血澎湃,尤其拜倫那謳歌愛情、讚美自由的詩篇,他捧到手中,就像端起甘美甜蜜的濃酒一樣,時時刻刻都能陶醉。至於怎樣才能將那美麗的詩篇用漢文再現出來,卻是他一直感到困惑的事情。他十分清楚,翻譯詩歌,絕不應像翻譯小說那樣,只要文通句順,故事凸現出來,便算做成功了一半。詩歌,除了要有精美絕妙的語言、鏗鏘有致的音律,還要有熾如烈焰的激情,永遠年輕的心態……這些,他具備嗎?他暗暗考問著自己。 船繼續行進著,窗外的海面像籠罩了煙霧一樣,茫茫蒼蒼,昏昏暗暗,遠處的海天幾乎溶為一體。幾艘掛著帆影的漁船,在波峰浪谷中,時隱時現地起伏著,像星光一樣閃閃爍爍。 望著帆影,望著漁船,望著滄茫的海浪,漸漸地,曼殊的思緒便飄飛起來。那思緒繞過了心的港灣,超越了眼目中的世界,像一縷雲天中的青風,像一道急馳奔突的閃電。恍惚中,他眼前浮現出了拜倫,浮現出拜倫的美麗詩句。他不知是一股什麼力量讓他拿起了筆,更不知是一股什麼力量,將激情都注入到了他的筆端: (曼殊原譯)(白話再譯) 何以結綢繆?用什麼來表達你對我的纏綿情意呢? 文紕持作緄。用帶花紋的鑲邊織成的一根帶子。 曾用系卷髮,你曾經用它系過你的卷髮, 貴與仙蛻倫。它多麼寶貴,它是仙女的遺飾。 系著蓶衣裡,我珍視它,系它在溫暖的衣服裡, 魂魄還相牽;它永遠牽動著我的魂魄; 共命到百歲,我將終生永遠珍藏著它, 殉我歸重泉。將來命歸黃泉我也要把它一起帶到地下。 朱唇一相就,我們熱烈地親吻過, 汋液皆芬香。你的紅唇芬芳,令我陶醉。 相就不幾時,但是,親吻為時必竟是短促的, 何如此意長!哪裡能像這永存的毢帶永遠情意深長! 以此俟偕老,由這信物,我等待著我倆美滿結合的一天,見當念舊時。見到毢帶,總不由得要想起從前相愛的日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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