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蘇曼殊全傳 | 上頁 下頁 |
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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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下很多考生便退出考場,他們覺得沒有必要再和人家競爭了。 於是,曼殊以絕對的優勢考取第一名。 發榜那日,曼殊被招進校長室。校長是一位博古通今的學人,對曼殊的造詣深深折服。見面第一句便問:「請問先生的尊姓大名。」 那時曼殊已經是非常有名的人物了。此時,他卻不想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只是笑笑說:「小人姓博,名經,博經便是鄙人。」 「博經先生,你的大作我已經賞過了,出手真是不凡呐!」 「過獎過獎!」曼殊表現出非常謙虛的樣子。 「不知先生筆墨師于哪家?」 「信手塗鴉,哪有什麼師承!」 「不,我看先生,即有唐寅的情致,又有八大山人的意蘊,無論情致和意蘊那都是神蘊上的師承,可是就其整體上的形態,我覺得先生的畫特別像當代一位大師的作品。」 蘇曼殊非常疑惑:「誰的作品?」 「蘇曼殊!」 「蘇曼殊?」曼殊吃了一驚,瞪眼看著校長。 「莫非先生認識他?」 「不不不,不認識他!」 「那太遺憾了,你的畫太像他的畫了,聽說他西天取經去了,也不知回來沒有?」 曼殊臉忽地紅了起來,作出一派認真傾聽的樣子。 「將來他回來,你可去拜見拜見他,那樣,你的畫還會有長進!」 「好好!」曼殊連忙答道:「一定拜見,一定拜見!」 就這樣,曼殊被明德學堂錄取為先生,教授圖畫。 據他學生黃鈞回憶,曼殊在校對功課極認真,講授盡心盡力: 甲辰……六月,曼殊來自海上(即上海),授自在畫。(引者按:所謂自在畫,即是圖畫。自在者,不假借於機械也,與幾何、物理圖形不同。)居半載,不常入講壇。草《自在畫敘言》一篇,長千餘言。生徒皆妙齡初學,不解畫,于理尤茫然。師操奧音,複短於言詞。群以為畫師之文,無足稱者,故其文不傳。……習畫時,先以印稿敬生眾,別於黑板作圖樣,巡視行列,依次示以輪廓,無倦容。積畫稿四五十幅,裝璜成帙,卷首題:「落花不語空辭樹,明月無情卻上天」十四字,而略圖其意。末畫梅花一枝,題英文詩一首。 曼殊在教學的時候,對學生一視同仁,無論貧富,無論男女,只要肯上進、肯用功,他都喜歡。如果採取別的手段恭維他,討好他,那只會討得沒趣。 學生陳果夫,就是後來的國民黨特務頭子。為人狡黠,好弄權術,又善於伺察人意,許多老師都覺得他是一個「能幹」的學生,非常喜歡他。曼殊來到後,他思索了一番,放學後便帶領幾個學生圍了上去,問寒問暖,又親熱,又恭敬。看到曼殊篋中的幾幅畫,馬上扮著笑臉不失時機地予以恭維:「先生的畫熔鑄古人自成一家。風格清淡雅致,韻味無限,一如先生為人,真乃畫中神品!久聞先生的山水畫取法于宋,不知宋代蘇黃米蔡四家中先生更愛哪一家?」 曼殊聽了,先一怔,繼而一笑,從篋中拿出一幅畫,看了看說:「我學書法,倒臨過蘇黃米蔡的幾張字帖,他們的畫——倒沒學過!莫非說,陳君見過蘇黃米蔡的畫啦?」 「這,這……」 「如有,我倒是真想見識一下。」 「先生,其實,我也沒有見過,不過我聽人說過這四位是宋朝的四大名家。」 「名家,哼哼!」曼殊輕蔑地笑一下:「名家就都得畫畫麼!張衡還是名家呐,他畫過畫麼!李時珍還是名家呐,他畫過畫麼!黃道婆還是名家呐,她畫過畫麼!」 陳果夫的臉像巴掌打得一般,紫紅紫紅的,只得連連點頭說:「那是,那是。」 「告訴你吧!」曼殊臉冷冷的,厲聲地說:「蘇黃米蔡不畫畫,他們是書法家。」 「啊,書法家,書法家。」陳果夫雞啄米似地點著頭。 「陳君,我這個人有個特點,你可能不知道。」 「是,啊是,先生的特點我是有點摸不透。」 「實話告訴你吧!」曼殊斜睨了他一眼,「我最反對溜須捧聖,不懂裝懂的人。」說罷,啪地一聲將門打開,衣袖一甩,憤然而去。 陳果夫尷尬得簡直無地自容。 …… 光陰荏苒,歲月如梭,屈指算來,一晃兒,曼殊來長沙,已經三個多月了,他教授的學生都有了飛速的長進,有的能描畫冬天的臘梅,有的能點染九月的菊花,有的能勾抹風中的斑竹,有的能展示雲裡的飛鴻……看到學子有了如此的進步,他心裡異常高興,像抹了蜂蜜一樣甜美。 這一天,為了表示自己的喜悅之情,他在青石街飯店專門設宴來請他的學生。 青石街飯店,在當時的長沙是一個較有名氣的飯店,門面雖然不算宏大,但室內的裝修卻是異常典雅。迎門是一座氣勢雄偉的假山,山上有飛湍的瀑布,山下有淙淙的小溪,溪水旁還聳立著一座小巧別致的亭台,裡面,便是一字排開的紅木餐台,中間有雕刻精美的屏風相間隔。四面潔白如雪的牆壁上,懸掛著很多名畫,即有唐李思訓的《長江絕島圖》、唐孫位的《四皓圍棋圖》;宋米友仁的《瀟湘奇觀圖》、《雲山得意》、《大姚村圖》;元黃公望的《溪山雨意圖》、《江山勝覽圖》;元王蒙的《秋山草堂圖》、《湘江風雨圖》;又有明文征明的《雨餘春樹圖》、《好雨聽泉圖》、《梨花白燕圖》;明唐寅的《落霞孤鶩圖》、《臨水芙蓉圖》;清八大山人的《魚鳥》、《荷花水鳥圖》;石濤的《蘭竹圖》、《松鶴圖》、《秋水野航》…… 學生見牆上掛著這麼多名畫,興奮得眼睛有些不夠用了,一忽兒看看這張,一忽兒看看那幅,飯都有點顧不得吃了。 「博經先生,您說哪幅最好?」 「是啊,哪幅最好,博經先生?」 同學們欣喜地問著曼殊。 曼殊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喜孜孜地看著他們:「這話讓我怎麼說哪,要我說呀,哪幅都最好。」 「這……」同學們有些不解。 「其實,真正的藝術珍品是不能相比的,因為它們各有千秋,它們都只是屬它們自己那個藝術世界。就拿牆上這些畫來說吧!」曼殊朝牆上瞄了一眼說:「李思訓法度謹嚴,意境高超,筆力剛勁,色彩繁富;孫位則以畫龍水見長,筆力奔放,無所顧忌;小米卻長於點染,營造氛圍,常使煙樹掩映中有風雨迷離的深意;而黃公望講究以書入畫,畫中有書,著重骨法用墨,不多作宣染;王蒙追求氣魄恢弘,大氣磅礴;文征明卻畫風溫雅細緻,筆墨精銳,酣暢時,筆墨蒼潤渾厚,細膩時,用筆精如蟬絲;再如,唐寅尤以山水、仕女見長;八大山人卻以簡略為奇,畫山水,多為『殘山剩水』,畫魚多為無名之魚;石濤卻以『師法自然』為榮……這回,你們再看看,他們究竟誰畫得最好呐?」 同學們聽到這裡,都折服地點點頭,會意地笑了。 飯店老闆也是個藝術造詣較深的人,聽了他這番弘論,頗為驚異。因為到他這賞畫的人太多了,還沒有一個說得這麼透徹的,於是便湊到桌旁和他攀談起來。 嘮了一會兒之後,飯店老闆便說: 「博經先生,先人的作品,你品評得極為精到。只是對當代人的畫是否喜歡品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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