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曹操大傳 | 上頁 下頁
一三一


  曹操心中慚愧而傷痛,想不到不足一月,二荀都棄世而去。他用手合上了荀攸死而不瞑的眼睛,步履緩慢地離開了荀攸生前的營帳。

  當晚,消息傳遍三軍,眾將士無不悲痛。曹操令華歆為其繼任。

  第二天,曹操召集眾將到營中說話。他先沉默了一陣,才說:「荀攸臨死以前要我撤軍回師,以圖漢中,我怎麼敢不遵從他的遺願?況且,昨夜我想了一晚,回師而轉鋒針對漢中的張魯,的確也是今日戰略的上上之策。不過……」

  正說到此,突然有許褚手下的近衛親兵急急入帳,說孫權派使者送來一封急函。

  曹操打住話頭,令吳使晉見。

  吳使禮畢,呈上孫權的書函。曹操拆而閱之,但見孫權寫道:

  孤與丞相,彼此皆漢朝臣宰。丞相不思報國安民,乃妄動干戈,殘虜生靈,豈仁人之所哉?即日春水方生,公當速去。如其不然,複有赤壁之禍矣。公宜自思焉。

  曹操看罷,正要生怒,忽見書函背後似有字跡。於是調轉一面,只見孫權在背面又批兩行字,道是:

  足下不死,孤不得安!

  曹操看了,不禁大笑道:「孫仲謀不欺我也!」於是重賞來使,令其回報孫權,說南征大軍即日班師回朝。來使大喜而去。

  眾將不得其解,都來索書觀看。一起看罷,見孫權前言後語之中,一種表面視曹操為敗將而骨子裡卻甚為敬畏,甚至還有一種英雄惜英雄好漢惜好漢的感慨之情,躍然於紙上,不禁都笑。大家都因為這後面八個字,竟對孫權突然生出一種好感來,皆敬其爽真無忌。

  於是,當即令廬江太守朱光鎮守皖城,西線由呂柔鎮守江陵,即日班師回朝。

  回到許都,曹操入宮朝見獻帝,述說南征之事,並言及即將進攻漢中的計劃。獻帝予以贊同。

  幾天以後,獻帝下詔,把全國十四州,合併為九州。原來的十四州是司州,即京畿衛戊州,豫州、冀州、兗州、徐州、青州、荊州、揚州、益州、梁州、雍州、並州、幽州、交州。合併之後,撤銷了司州、涼州、幽州、並州和交州,所屬郡縣,劃歸鄰州。這樣做的目的,是使天下的位置合於上古的「禹貢九州」之說。

  但當時有不少知識分子認為,獻帝在天下大亂,國家分裂之時畫此藍圖,只能更使人傷心而已。但曹操卻認為,獻帝的這個藍圖能鼓勵他一統天下的決心,因此甚為高興。

  這樣在許都呆到了四月,常常與獻帝溝通,以不辜負死去的二荀的囑咐。然後回到鄴城。

  不久,就又有人重議加封曹操為魏國公之事。曹操先是不想接受,但反復思慮,仍舊忍不住誘惑,接受了獻帝的封賜,在「魏國」稱公,加九錫。

  「魏國」實際上也是一個現炒現賣的貨色。五月十日,獻帝指定冀州的十個郡,即河東、河內、魏郡(即鄴城)、趙國、中山、常山、巨鹿、安平、甘陵、平原、作為曹操的采邑、稱之為魏國。除封曹操為魏國公外,又任他兼冀州牧。

  「九錫」則是指一些格外榮耀的賞賜:第一為車馬,金車和防刺兵車各一輛,玄牡二駟,黃馬八匹;二為衣服,王者衣飾與朱履一套;三為樂懸,即可在其宮中奏王者之樂;四為朱戶,即可命名其宮門塗為朱色;五為納陛,即其宮內階梯可依皇宮體制而造;六為虎賁,即賜守門的禦林虎賁軍三百人;七為鐵鉞,即賜皇宮衛士才能用的特製巨斧;八為弓一弩、紅色箭一百支,黑色弓一弩,黑色箭一百支;九為矩皂圭瓚,即賜黑黍、香酒、落地以求神于陰,另賜酒樽與宗廟祭器,以祀先王——皆天子之儀。

  曹操已位於丞相,已被賜「贊釋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現在又加爵封為魏國公、建立采邑,加九錫,兼領冀州牧,一時權傾四海,震動中外,無人能與其攀比。

  曹操心中甚喜,入許都接受了加封,便立即趕回鄴城,要在銅雀臺上大開空前盛大的宴席,令百官為自己慶祝。

  雖然有許多人對曹操的加封持竭力反對的意見,但一想到荀彧的遭遇就無人敢言了。士大夫噤若寒蟬,曹操卻喜形於色,率百官浩浩蕩蕩地登上高臺。

  如今的銅雀台又已是另一番景象。曹植性愛風流,留戀光景,為使銅雀台千古流芳,便四處差人於各處收取奇花異果,栽植於高臺上的空中花園之中。但見花園中姹紫嫣紅,花團錦簇,五彩繽紛。

  曹操見了這番景致,心中歡喜。

  不免多飲了幾樽,便覺沉醉。忽見曹植過來,稟告說當時正有一個專門外出尋求北方所無花木果草的官員,差人到吳地冒險買了四十擔大個柑子,星夜送往鄴城。這一天,眼見鄴城在望,眾挑夫力乏,就地歇腳於路邊的小山之下。突然來了一個頭戴白藤冠,身穿青懶衣的跛足先生,前來作禮說:「你們長途挑擔辛苦,貧道替你們挑一擔,如何?」

  眾人大喜,紛紛感謝。近前看,才發現先生不僅是跛足,而且還瞎了一隻眼睛。眾人更是感動。

  先生卻不多說,挑了一擔便走。每一擔,他都挑著行走兩裡路。但奇怪的是,一經先生挑過的擔子換回挑夫來挑時,擔子竟變輕了。眾人都驚疑不已,問先生,先生卻笑而不答。這樣,剛好換到四十擔時,到了鄴城。

  眾挑夫因要徑直把柑子挑到銅雀台去,便叫先生同去。先生一笑,說:「我稍後自然會來,若有人問起我,就說我是魏國公故里的人,姓左名慈,字元放,道號烏角先生。」說罷,就在城牆根下席地而坐,立時打起呼嚕來。

  眾挑夫無奈,只得立即將柑子直接送到銅雀台下,又經另外的官員呈給正在慶賀自己封公的曹操。

  曹操聽說是星夜從吳地送來的柑子,不覺笑道:「孫權要是知道我封公之日,吃著他的地盤上產生的柑子,會有何種感想?」言罷,拿了一隻,以袖子中藏著的一柄手戟,欲剖而食之。一看,竟是一個只有空殼而無果肉的柑子。大驚之下,猛然想起自己曾贈食品予荀彧,荀彧打開一看,也是一隻空盒子時的情境,頓時有一種不祥之感襲上心來。

  就急忙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說話時聲音顫抖,同時雙手將空殼柑子往前面一擲。

  眾將官見曹操正甚是自得地剖食柑子,卻突然擲之於地,都驚而起坐。只見一隻剖成兩半的柑子丟棄在地,卻是空的,又是一驚。

  送柑子上來的那個小吏看了個清清楚楚,頓時嚇得魂飛魄散。過了好一陣,才回過神來,想起眾挑夫還沒走遠,立即召回。

  眾人議論紛紛。有許多人建議剖開別的柑子看看,說不定只有這一個是空的,但是曹操神色陰沉地坐在那裡,一言不發,都只是說了說,便不再開腔。

  不一刻,一群挑夫上了高臺,曹操這才發話:「這些柑子怎麼只有空殼而無果肉?可從實招來,否則盡予誅殺!」

  眾挑夫何曾在這種大的場面來過,更何曾見過名震天下的魏國公?早已嚇破了膽。待曹操又問一遍,才你一言,我一語,夾纏不清地說了個大概。曹操愈聽愈奇,問:「天下竟真有這等事?我殺了無數妖惑之輩,也沒見誰有這些名堂。他可曾說叫什麼名字?」

  眾挑夫一齊回道:「他叫左慈,字元放,道號烏角先生,是魏國公的故里人!」

  剛才眾挑夫述說事情經過時,七言八語,互相衝撞,此時這一句話卻竟然說得異口同聲,一字不差,聲音遠遠的傳了出去。眾將官聽了,無不失笑。連一直陰沉著臉的曹操,也不禁為之莞爾。

  正笑間,忽聽得台下傳來一聲長嘯,之後,一個清峻的聲音飛向高臺:「魏國公召喚貧道,令眾口相呼,足感盛情。只是元放如何敢當?」

  話聲剛畢,只見一個眇目跛足的道人已上了高臺,立於曹操面前,面帶微笑。

  曹操沒料到這人說話時還在台下,話聲一落竟已上了高臺,不免吃了他一嚇。片刻之後,才回過神來。

  而眾將官見此人猶飛將軍從天而降,無不驚駭,紛紛以手按劍,聚於曹操身旁。

  那道人卻渾似無事一般,只立在那裡,一隻獨眼盯著曹操,口角含笑。

  曹操這時已恢復了往常的氣度,將雙手一擺,喝退眾將官,然後抬頭怒視左慈,說:「你用什麼妖術,膽敢攝走本公佳果?」

  左慈仍舊不改笑容,道:「誰說有這種事?」說著上前取出一隻,借曹操剛才失手丟在地上的手戟剖開,舉向曹操。一看,裡面果肉豐滿,一股清甜飄入了曹操的鼻孔。

  曹操露出笑意,說:「原來果然只有那一只是空的。」於是拿過手戟,取出一隻剖開,卻竟然又是空的,不禁又是一驚。左慈笑而不語,又取一隻剖開,有肉,叫曹操再取一隻剖開,無肉。這樣反復幾次,眾人都知道,只要是曹操剖開的,就是空殼,而左慈剖開的,就是實心。

  曹操心中充滿了驚疑,不知該說些什麼方好。左慈把一只有肉的柑子放入口中吃著,連稱畢竟是吳地的柑子,味道鮮美。吃完,他又說,「只是不如嶺南的荔枝甘甜。」

  曹操問:「此時你能吃嶺南的荔枝?」

  「這不是嗎?」左慈以手指了指曹操面前的一隻盤子。只見盤中盛了一大串紅豔的鮮荔枝,顆粒飽滿異常。

  曹操驚道:「這盤中本來裝的果脯,被我盡食!」眾人看了,也都大驚。

  左慈說:「國公今日大宴群臣可否也賜貧道一座?」

  曹操連忙叫人另設一專席,置於自己身旁,又令左右上酒進肉。左慈竟一口氣飲了五鬥酒,而無醉意,又撕吃了一隻全羊不飽,眾將官越看越奇。

  左慈食罷,用手揩去嘴角的油蹟與殘渣,說:「今日國公宴上水陸俱陳,四方異物極多,只怕還是欠缺一些平常得不到的東西。若想要,貧道願為國公取來。」曹操想故意為難他,就說:「我想要以龍肝作羹,你能不能取來。」

  左慈笑道;「這算什麼!」便起來,走到宴旁左側的粉牆上,從袖中摸出一支筆在上面畫了一條張牙舞爪的巨龍。完成後,用袍袖一拂,龍的腹部豁然裂開,血腥之味,播於臺上。左慈從龍腹中取了龍肝一副,鮮血尚自淋漓而下。

  曹操不敢相信這真是龍肝,就不肯吃,只說:「先把它放進你的袖子裡面吧。」

  左慈依言將龍肝納入袖中,又問:「這裡花卉甚多,但也有欠缺。國公想要什麼花?」

  曹操略一思忖,說:「藏地雪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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