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曹操大傳 | 上頁 下頁
一三〇


  不料這兩封信被張松的哥哥張肅看到了。張肅是個膽小怕事之徒,生怕事發以後連累自己,便把張松穩在家中,自己立刻飛奔劉璋處,告了密。劉璋大怒,立即派人拿了張松,立刻斬首。可憐張松壯志未酬,卻先被親兄所害。

  劉璋於是下令各關隘守將不准再與劉備交往。而白水的楊懷、高沛卻在得到命令之前便果然如龐統所料,到了葭萌與劉備惜別,倒還真的搞成「惜別」了,被劉備以二人「待客不周」之罪予以誅殺。劉備於是吞併了他們的部隊,據守涪城。

  一邊又立即通知孔明與關羽,說即將進軍劉璋,對抗曹操的大軍,只有主要依靠孫權了。如此一來,劉、孫聯合抗曹,就有其名而無其實了。

  孫權見了劉備的信,也無可奈何,只得打起精神,要與曹操一決死戰。

  曹操在濡須口因為賜死了荀彧,心中悲痛、懊悔了幾天,方才緩過氣來,而偏頭痛也隨之好轉了。於是,在重新恢復了神志的寧靜後,曹操開始謀計進攻。

  剛繼任的荀攸這些天有點落落寡歡。荀彧的遭遇對他來說,頗有些兔死狐悲之慨。他深知曹操之所以下令不惜工本,修築銅雀台,表面上看起來是「外定武功,內興文學」,實際上則是因天下三分局面已初步形成,而開始把過去偏向軍事方面的努力,逐漸轉向國家內部政治方面的鬥爭之中。銅雀台正是鄴城與許都分庭抗禮的一個象徵,或者說,銅雀台就是曹操的在野宮殿。

  但他同時也知道,不輔佐曹操又輔佐誰呢?天下如此紛亂,國家破裂,而在他看來,唯有曹操有能力使之統一寧定。

  這天,荀攸仔細分析了與孫、劉的對抗的局勢,在會議上首先提出了一個進攻方案。

  他說:「我大軍南來,正值劉備率主要兵力進入益州,欲取劉璋,而諸葛亮與關羽所率的荊州方面留守軍,兵力較弱。這正是我們可以利用的地方。

  「但孫權、魯肅、呂蒙及孫瑜之輩,都是計謀倍出之人。他們必定要在西線上屯集重兵,以補其空虛。目前探得,他們在西線上以智囊魯肅為主帥,率潘璋、朱然、陸遜、董襲、顧雍、丁奉、周泰、黃蓋、蔣欽等將所部數萬人,與孔明、關羽于此會合,其強盛由此可見。而東線,雖以孫權親自掛帥,呂蒙為輔,率甘甯、淩統、徐盛、韓當、陳武等將雄踞大本營,但淩統與甘甯有殺父之仇,二將一直不肯配合,雖經孫權多次調解,仍耿耿於懷。此又為我軍可乘之機。因此,我建議先大張旗鼓,以我西線之軍直撲魯肅,但進入戰區後又堅決不戰,至少先不主動出戰,以把孫權的注意力引到西線來。同時,我軍大本營設在與孫權大本營遙相對應的地方,造成給孫權將長期與之對峙的假像,再突發奇兵,襲擊其東、西線相交結處的曆陽,以快速動作完成對這個孫權設在長江西岸的大營的攻擊。曆陽雖在兩條戰線之交,貌似兼兩線之防衛而安全,實則最危險,更加上其水軍速緩,待孫權和魯肅發現,兩邊來馳援,卻已不及,若二人真地放下原防區不管,來援曆陽,我反擊曆陽之軍則可立刻撤退,憑江力阻,而同時,東西兩線之軍,可大舉過江。待他們再從曆陽回師救大本營,丞相已坐穩孫權的交椅了!」

  曹操本因荀彧之事而荒廢了軍務,而來到濡須口後,才得到劉備將攻打益州的消息。敵情變得似乎對自己有利了,但究竟怎樣出奇制勝,卻還沒來得及想個周全。而現下,荀攸的一番話正說進了他的心坎裡去,於是大喜道:「如果眾將對荀攸先生的計議沒有別論,就立即行事!」

  眾將都說荀攸計妙,更無異議。於是曹操立即派定曹仁率本部兵馬及曹洪、徐晃、呂柔所部,仍駐守西線,于襄陽、樊城、江陵、夷陵一帶佈防,一面與李典、樂進、許褚駐紮在濡須口,造大本營。又秘令長期在合肥、居巢、濡須口、潯陽、曆陽一帶駐防的大將張遼,以及訓練水軍已一年有餘的于禁和程昱,加緊準備,尋機攻打曆陽。

  曆陽都督是大將公孫陽。長史張昭在一年前赤壁大捷後,建議孫權在此築造僅次於大本營的大營,居中而與東、西兩線相呼應。孫權同意了,並派善戰的公孫陽任戰事指揮官。

  公孫陽的部隊以速度快聞名一時,因此,由他來擔當這個居中策應的重任,是再恰當不過的。卻沒有料到曹操會放棄兩邊,直接插入中央。聽說曹操大軍壓境之後,公孫陽接到了孫權的命令,要他密切注意形勢,做好隨時兩頭救援的準備。公孫陽慨然領命。

  十二月底,孫權等見曹軍大張旗鼓地屯兵西線,以為曹操首先要在此發難,急令魯肅嚴防。曹操卻令張遼、程昱、於禁率受過水戰訓練的精兵於夜間急行至曆陽。

  公孫陽一覺醒來,方發現曹操軍馬已到,大為震驚。立即派人向魯肅與孫權分別求援。由於程昱、於禁所率領的部隊已不再是赤壁之戰時的「北馬」部隊,即是「北船」部隊,加之張遼也驍勇過人,便一舉攻過了江面。

  公孫陽率兵奮戰不敵,只得退到離岸幾裡地的營寨之中,嚴令堅守,只待援軍到來。

  張遼哪裡能待他喘息,與于禁、程昱圍了營寨,從三個方向突破,故意留出一個缺口,讓公孫陽逃跑。

  公孫陽果然慌不擇路,沖出缺口。早有張遼侍候在前,只幾個回合,就將公孫陽生擒了過來。然後,又以最快速度取了孫權江西大營中能夠由船裝載的糧草輜重,不能運走的,立即放火燒毀。這一役,殺傷吳軍精銳快速部隊五千餘人,奪得軍需無數,燒毀營寨一座,擒得大將一名,大獲全勝。

  然後,立刻渡江返回。

  孫權與魯肅聞報曆陽告急,俱大驚,不得不佩服曹操之智。魯肅因恐曹操還有連環之計來趁西線之空虛而進攻,未敢援助曆陽,孫權則大怒欲狂,親自揮軍,帶甘甯、韓當、陳武,急馳曆陽,留呂蒙堅守濡須口,要解公孫陽之危。走到半路,見公孫陽之殘軍徑直逃來,知已往不及。問了詳情,不由得大叫一聲「苦也」。

  這曹操首戰告捷,三軍士氣,為之一振。曹操意欲在西線令曹仁等牽制魯肅,自己則乘勝與孫權決一死戰。當孫權率甘寧等馳援曆陽時,更是急令李典、樂進與許褚大舉進攻力量頓時薄弱的濡須口守將呂蒙。可是,呂蒙憑藉他在濡須水口修築的堅固碼頭和城寨以寡敵眾,全力反抗,竟使強大的曹軍沒有能占到一點便宜。只得鳴金收兵,再圖良謀。

  孫權在半途之中駐馬而怒,然後令甘甯領韓當、陳武直往曆陽,以填其空,防止曹軍再度來犯,自己則率幾個親兵立刻趕回濡須口。

  果然,呂蒙正率眾與曹軍作頑強的抵抗。淩統、徐盛與周泰等,無不身先士卒。曹軍只好見機收兵。

  當夜,孫權與呂蒙、淩統、徐盛、周泰和張昭一起,研究對策。

  張昭說:「以前,老臣曾錯誤地因曹操勢大之故而勸明公投降曹操,力主反戰。今曹操兵敗後捲土重來,其勢與上次相比,頗有不如。為什麼我們就只能守,不能攻呢?比如,在西線令魯肅北上渡江,未必不能擊敗曹仁。」

  「但是,」孫權反對說:「就算我們過江襲擊,攻破曹仁的防線,又怎麼樣呢?最終還是要退回長江以南。現在曹操雄踞江北以上,我軍不可能背抵長江,與他抗衡。如果硬要這樣,那麼,與曹操進行的每一次戰鬥,就都是背水一戰,士兵的承受力顯然是不行的。同時,劉備又正在攻取益州,一旦得手,也必定與我為敵,但有曹操之患,目前也不可能與他翻臉。因此,現在的情況應是我軍力保於不敗,但暫時也不要為急於擊敗曹操而喪失軍力。」

  呂蒙說:「明公之言,正合我意。曹操此次來犯,有雪仇之意,但他報仇心切,難免考慮不會周全,即使有一時之勝,也不能取得全面的勝利。今天下三分之勢已有眉目,我軍只需在目前占得東吳,使之不失,方能在以後時機成熟時再圖霸業。我之所以要在濡須口設立碼頭與城寨,也只是主要為防守作想。不過,即使如此,也不能在曹操面前表示出對他的忘情,最多,通過這種對峙行為顯現出我東吳軍民熱愛和平、厭惡戰爭的願望而已。」

  張昭還要再說什麼,卻被孫權擺手截住,說:「明天我即率大軍與曹操決一死戰,如果他不知難而退,難道我江東大軍又是好惹的嗎?」

  張昭只得陷入沉默之中。他心中暗想:難道上次我估計錯了形勢,這次又錯了?總之可能我已未老先衰了吧?

  想著想著,不由得自我解嘲地露出了一絲人所不覺的笑意。

  第二天,孫權盡點江東西線防區的軍隊七萬餘人,在濡須口與曹操對陣。曹操率眾將在對岸的一個小山坡上引馬觀望。曹操遙見東吳戰船,各分隊伍,依次排列,旗分五色,整齊鮮明,像一座水上城池浮于大江之上,而孫權的旗艦位於中央,左擁右簇,據濡須關人為之險,看上去進可攻、退可守,頗有不動如山的氣勢,深感對方佈署嚴密、無懈可擊,不禁脫口而出:「生子當如孫仲謀,至於劉表的兒子,不過是一條豬狗!」於是從內心深處恍然感到要在近期內擊敗孫權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哪怕能在局部上,如昨天的曆陽之戰那樣取得一定的勝利。而要換在大範圍內一舉取勝,則難而又難。孫權大勢如此,現在與他硬拼,很可能兩敗俱傷。

  當下,便下馬登船,劃到江心,與孫權通話。

  孫權也駕船過來,拋錨定位,兩舟相隔有一箭之地。兩軍頓時靜默,只有水聲在耳。孫權高聲道:「丞相坐鎮中原,富貴已極,何故不在北地納福、坐享其成,卻貪心不足,還來侵犯江南?況且,丞相在江南即以有覆舟之鑒,今番不顧天意,仍圖舊謀,豈不又將獲罪於天?」聲音洪亮,在江面上遠遠傳了開去。

  曹操也提聲答道:「你是朝廷之臣,卻封疆自立,不尊王室。今番又來,不為其他,專程拿你而已!」

  孫權嘲笑說:「你這樣大言不慚,難道沒有一點羞恥嗎?普天之下,誰不知道你是挾天子以令諸侯,假公營私。我又怎敢不以漢朝為尊,正是為此,才要討伐你這種亂臣,以匡定國家!」

  曹操一時語塞,怒而令大軍發船攻擊。孫權坐船立即起錨退回,左右早有戰船於兩側劃出,掩護旗艦。一時,孫權戰船上萬箭齊發,曹操坐船也急退於後,讓戰船與對方的軍舟拼鬥。

  激鬥了半個時辰,兩軍各有損傷,互相都占不到便宜,只得各自收兵。

  之後十多天,要麼就是類似的沒有結果的爭鬥,要麼就是互相隔岸觀望。隨即,第二年(建安十八年,公元213年)的春天來到,江東地區進入了梅雨期。春雨綿綿,曹操北軍士兵困于泥水之中,士氣普遍低落。程昱從曆陽佈防區趕來,說:「丞相熟讀兵書,豈不知兵貴神速?如今起兵於此,徒然遷延時日而無所建樹,孫權為主,丞相為客,而待客之道中最令客人頭疼的,就是主人對客人的冷落和怠慢。今孫權不主動來攻,我們也因氣候、時機等條件限制,不能立即攻擊他們,兩軍僵持,主客之間不冷不熱的,再發展下去,就更有落得客隨主便了。不如離主而去,回師許都,另作良謀。」

  曹操沉吟不答。他心中雖然已有意撤軍,但想到自己下決心如此之大,浩浩蕩蕩地揮師南下,卻未建奇功便要悄沒聲息地回師,心中總是不甘。這時,想起荀攸,便到荀攸的帳中去作充分的詢問。

  荀攸自從接任尚書令後,便鬱悶不樂。不久,在奇襲曆陽成功後沒幾天,便生起病來。營醫看了,說是勞心過度,並且有鬱悶於心而心氣不開。再過幾日,病勢轉沉,便不再出帳,只在營中休養。

  曹操因撤軍事大,這才來找荀攸相商。只見荀攸睡在床上,臉色蠟黃、額冒虛汗,氣息稀疏,眼見竟是不能活了,哪裡還有平常哪些神采飛揚、言詞玲瓏的景象?曹操大驚,急令營醫前來看視。

  荀攸搖了搖頭,喘息著說:「人命在天,醫生是無法替天行道的。」

  曹操見狀,心中傷感,於是不再打算詢問軍事。

  荀攸卻說:「丞相是否打算回師許都?這樣做是正確的。從目前的形勢看,丞相應先取張魯,再圖謀滅掉劉備。劉備志氣高遠,不能令他得勢。孫權只有守意,無心擴張,滅了劉備再去圖他,不會有什麼困難。」

  曹操上前握了荀攸的手,說:「孟德謹記先生之言。待先生病好後,即班師回朝。」

  荀攸卻搖頭道:「我是已經不行了。只望丞相勵精圖治,保持年輕時就已抱定的理想,為皇帝統一天下,重光漢室。萬勿聽信小人的讒言,急小功,好微利,而忘卻千秋萬世的功德。若丞相他日能記住這幾句話,荀攸死也不朽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望丞相明察。」

  言罷,竟睜眼而斷氣,闔然長逝。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