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曹操大傳 | 上頁 下頁
一三二


  左慈說:「太容易了!」便叫左右之人搬來一隻空著的大花盆,雙手在上面一罩放開之時,裡面的泥土已覆蓋了一層冰雪,又取水喝了,噴成霧狀於花盆上,頃刻之間,那花盆裡長出一株雪蓮,竟在眾目睽睽之下立即開出一朵大花,清香四溢。

  眾人為之大嘩。

  這時,正好廚子端上一盤鱸魚肉。左慈回座用手指夾起,吃了一口,說:「還是松江的鱸魚味美!」

  曹操問:「松江與鄴城隔之千里,先生是否也能取來?」

  左慈更不答話,走到台側的一個小池邊,立時有侍者奉上釣杆。頃刻,釣出十餘尾大鱸魚,放在曹操面前。曹操見他終於露了餡,不禁笑道:「這裡人人皆知,我那池中本來就蓄養得有鱸魚!」左慈也笑著說:「天下鱸魚都是兩個腮,唯有松江鱸魚是四個腮,國公可以看看。」

  曹操與眾將官細看之下,果然是四腮鱸魚。

  至此,曹操不得不服。於是問道:「先生是如何有這些神技的呢,能夠當眾說說嗎?」

  左慈說:「貧道于武都棲鬥山中學道三十年,忽一日石壁洞開,現出天書三卷。上卷《天遁》,能騰雲駕霧,飛升太虛;中卷《地遁》,能雲遊四海,穿山透石;下卷《人遁》能藏形變身,飛劍擲刀,取人首級。」

  曹操見他說是在棲鬥山中學道,不由問:「先生說自己與我同鄉,怎的我在譙縣未曾仰聽先生仙名?」

  左慈說:「我說的同鄉豈在這俗世之中!」

  曹操忙問:「那麼你是說我們在何處同鄉?」

  左慈略一停頓,作出吃驚的樣子,看著曹操,說:「怎麼國公竟連自己的家鄉都忘了?可見為國操勞,甚是累人。我們是同在星鄉啊。」

  曹操一聽,發覺越來越像商曜的口氣,心中慌亂,一時作聲不得。

  左慈接著說:「國公為國家憂心,頭髮漸白,何不退步,像貧道一樣在山中修行?當以三卷天書相授。」

  曹操脫口而出:「我也很早就想急流勇退了,只是朝廷找不到合適的人選來代替,奈何?」

  左慈大笑,說:「我曾聽人說你對我棲鬥山商曜的雄心大志頗為敬慕,卻又逼他自殺。如果你後悔當初的作為,願意讓位給他,貧道願以人遁之術立起商曜於九泉,替你做這魏國公!」言罷又是一陣大笑,笑聲之中,但見其人突然變形,霎時,便成了商曜的形象。

  曹操巨驚,昏倒在地。眾將官看那商曜時,卻已不在。突然聽見左慈的聲音在台下傳來,朝下一望,見又恢復了左慈的形貌。只聽他說道:「曹瞞聽著:貧道今日先寄下你頸上人頭,以觀後效。不然,隨時以飛劍伺候!」言畢,化作一陣清風而去。

  可惜這句話曹操並未聽到。眾將官這才急忙把他扶起,在他的人中穴上一按,緩緩醒來。頭向上睜開眼,卻見上面竟有一張與自己長相一模一樣的臉在看著他笑,又是一驚,掙脫左右的扶持,要想站起身來。這一掙扎,才真正醒了過來,只聽得一片喧嚷之聲,環顧四周,文武百官正自飲酒歡笑,方知是南柯一夢。

  曹操心中暗驚,但表面上卻並不露出什麼異相。他看看曹植,正在左側方向與眾大夫高談闊論,不由得感到奇怪,怎麼這個不祥的怪夢,竟會由他而開始?

  第二天,在東井星旁,出現了孛星。

  曹操醒來,想起自己竟為私心之事而沉湎不振,不由得十分慚愧。於是,將左右叫來,吩咐立即請陳群、程昱、于禁、夏侯淵、許褚、劉曄、華歆、辛評等將官前來,研究攻打漢中的軍情。

  然而,親兵尚未出門,就有一項秘密的急報傳來。

  原來,隨著曹操被封為魏國公,曹操手下的官員也相應作了一些人事上的變化。原來屬￿國丈伏完的府第一直空著,現在就撥給專為曹操收集情報的一個官員。這個官員在搬進去之前先將舊房中徹底搜了一遍,以便捨棄無用的東西,保留有用的東西,哪知在搜屋時竟找到了一封由皇后伏壽寫給她父親伏完的密令,在其中,皇后要求父親聯絡反對曹操的人謀殺曹操。

  官員見了大驚失色。這封信雖然寫於十多年前,但仍然如新的一般。他立刻保藏好,提心吊膽地過了一夜,翌晨便親自來到曹操府上,秘密晉見了國公。

  曹操看罷密信,頓時怒不可遏。他立即要親兵暫停議兵之事,而派他們改請御史大夫郗慮前來。

  不一會,郗慮到來,聽說了伏皇后的事後,一時不知所措,曹操說:「我一直設法與朝廷保持良好的關係,卻不料竟會有如此兇險的陰謀在等著我!」

  郗慮說:「此事已有十多年,但一直到現在,都沒有發生,況且,伏完也早已去世。現在皇帝對丞相十分信任,近又封丞相為國公,是否丞相可以為了大局,而不予追究呢 ?」

  曹操說:「這樣的事怎麼能夠容忍?你可立即與華歆一道,持節勒兵,入宮中接收伏皇后的璽綬。」

  郗慮無奈,只得找到華歆,勒兵入宮。

  皇后伏壽聽到了消息,藏到了夾牆之中。

  華歆查了出來,竟然打破夾牆,硬把皇后拖了出來。

  可憐伏皇后連鞋子都被拖掉了,披頭散髮地被華歆親手揪著向外走。

  路上,遇見獻帝。皇后向獻帝放聲大哭,哀叫道:「難道就這樣不能再活下去了嗎?能不能救我一命?」

  獻帝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將命盡何時啊!」言畢痛苦不已。

  郗慮在一旁看見,不知所措,便要離開。獻帝抬起頭,問:「郗公,天下真有這樣的事呀!」

  郗慮無言以對,急匆匆隨華歆出了宮門。

  當天,伏壽被囚入稱為暴室的宮廷監獄,立即被鞭死。她生的兩個皇子,全部用毒酒藥死,伏壽兄弟及娘家的人全部被殺,多達一百餘人。

  於是,經由荀彧和荀攸建立起來的鄴城與許都的良性關係,至此中斷。

  幾天後,曹操率領一批將官到了孟津。在這裡,他沒有按原定計劃商討進攻張魯的軍事方略,而根據最近一些事件,就刑律的問題讓大家探討。

  但他不從誅殺伏皇后說起。

  他先看了陳群一眼,然後說:「從前陳群的父親、大鴻臚陳紀,認為死刑對一個犯了死罪的人來說,是最為仁慈的。現在,陳群,對你父親的觀點有什麼看法?」

  現在出任禦史中丞、專門負責監察事務的陳群,一向對父親充滿敬愛,認為父親的見解在當時常常高於旁人。曹操將這個問題問他,顯然是要得到陳群的支持。陳群不假思索,說:「我父親陳紀,認為漢王朝在廢除肉刑之後卻增加了鞭打,本是一番愛心,卻沒料到死於鞭打的人更多,正是名義上輕,實質上重。

  「名義上輕,人民覺得無所畏懼,很容易冒犯王法,實質上重,人民卻遭到重于名義之輕的傷害,心中不服。因此,我父親對此不是很贊同。」

  「他的真實想法是什麼呢?」曹操問。

  陳群略作沉思,回答說:「以古代法制而論,殺人抵命,合乎天理,如果對殺人的罪犯只是傷害其身體,剪下其毛髮,就對死者不公平了。因此,對於犯下十惡不赦罪行的囚犯,仁愛對他們已經不起作用了,但死刑的仁慈,卻對他們有用。」

  曹操點了點頭。

  陳群接下來又說道:「但是,廢除了肉刑,只有死刑和鞭打,而鞭打又常常致死,因此,我聽有人說我國其實就只有死刑,也不管是否罪該致死。因為這個原因,我建議恢復肉刑,使那些可以不判死刑的人身上,處罰的痛苦和保存性命的喜悅平衡起來,這才能達到警示民眾的目的,否則,用鞭死的方法來代替本來可以不殺的刑法,就是重視人的四肢,而輕賤人的生命。」

  曹操本來聽了陳群的話,也有贊同之意,但又聽他連續說起「鞭死」二字,似在暗指伏皇后之死,便暫不表示出來。本來,他是想向眾將官說明殺死伏皇后的必要性和正當性,卻不料話題被岔開了。

  但他立即轉念一想,只要沒有人公開表示反對意見,我又何必主動提起。於是就隨勢將話題轉移了開去,說:

  「我回許都後,聽說這次南征時,有一些士卒半途逃亡,不想再攻打東吳,覺得有了北方,已足夠安身立命了。對於他們,除了講道理,又該如何用刑呢?」

  負責司法管理的理曹掾兼尚書郎高柔說:「現在所用的是舊有的法令,如果有士兵逃亡,就逮捕和拷打他的妻子和兒子。不過,逃亡的人數卻並不見減少。我已擬出一個新法,正要呈上。」

  曹操問:「可是擴大到拷打他的父母兄弟?」

  高柔一怔,才答:「不是。我想,士兵在前線最需要的時候逃跑,實在可惡,但是,我也聽說好些逃跑的後來都非常後悔。因此,新的法令應該寬恕他們的妻兒,使她們來誘導他回心轉意。刑法的主旨在於什麼?一方面是處罰壞人,但更主要的是要讓壞人變成好人。

  如果只是捕拷他們的妻子和兒子,已經讓他們絕望,再擴大到捕拷父母兄弟,恐怕從今之後,軍中人士一見有人逃亡,誅殺便將臨身,在軍中呆著總覺得提心吊膽,一方面減少了作戰能力,一方面逼急了也會隨即逃跑。因此,我以為重刑不一定能阻止逃跑,很可能還會鼓勵逃跑。」

  曹操聽了,笑道:「你說得很對。不久我軍就將進攻漢中,就請高柔先生擬定一部新的軍法,務求要使士卒們的戰鬥力被最充分地調動起來,思想上沒有任何負擔。」

  高柔唯唯領命。

  之後,便就進攻漢中的計劃作出了具體而翔實的研究和討論。到這一年為止,曹操已完全平定了整個北方、關中和隴西。然而天下三分的局面已初步形成,並且,很難改變了。迎接曹操的,難道就只是張魯和他的漢中了嗎?

  曹操的手指卻越過了漢中的疆界,指向了劉備正在奪取中的益州。嘴角露出了一縷令人難以察覺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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