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24)_學達書庫

二四

　　《與元九書》中所闡述的詩歌理論，是白居易對自己詩作進行分析、總結而寫成的。但他所提出的理論，卻具有普遍意義，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是對中國古典現實主義詩歌的分析和總結。他把早已存在于無數詩人創作實踐中的感受，予以總結，提高到理論基礎上，這對中國古代詩歌的發展是有指導意義的，特別是對現實主義文學的發展，起了一定的指導作用。

　　然而遺憾的是，白居易在提出詩歌應該「上補時政之闕」、「下導人情之塞」的主張以後，並沒有能在自己的創作實踐中加以貫徹，寫出更多的揭露社會弊病、反映民生疾苦的詩作。社會的腐朽、政治的黑暗，忠言而被誹謗，放逐落拓江湖的遭遇，迫使他「銷沉昔意氣，改換舊容質」，「從容於山水詩酒間」。在這一時期，白居易寫下了大量的「吟玩情性」的詩篇。

　　這些詩篇，或則吟詠口腹之享，天倫之樂；或者敘寫春花秋月、夏雨冬雪，寄興抒情；有的則是抒發登山臨水，訪道參禪的體會；有的則是吟詠栽花修樹、養魚種荷的樂趣；還有不少的詩篇側重於放歌、飲酒、賦詩、品茶、彈琴之樂。

　　通過白居易這一時期的詩作，我們可以看出詩人在江州的很長一段時間，確實是過著「知足保和」的恬然而悠然自樂的生活。「疏散郡丞同野客，幽閒官舍抵山家。春風北戶千莖竹，晚日東園一樹花。小殘吹醅嘗冷酒，酒爐敲火炙新茶。」悠閒自在的生活，消磨了他的鬥志，詩人有時也產生過歸隱田園的想法。

　　白居易本是個功名心和進取心都極強的人，初入仕途曾想一展平生之志，濟民安邦。誰曾想殘酷的現實，卻讓他屢受挫折，頻遭誹謗，幾起幾落，現在放逐到這偏遠的江州，再無機會參與朝政，揚善除惡，詩人把滿腔的悲憤，埋在心底，寄情於詩稿。但詩人那顆憂國憂民的心卻從未平靜過。

　　秋初，其兄白幼文從宿州符離來到江州，隨行一起來的還有族中的「孤幼弟侄」六七人。這時的白幼文因病已不能從政，來江州之前一直住在符離家中養病。對於兄長的來臨，白居易十分高興，精神上也得到了極大的安慰。他在給崔群的答信中說：「前月中長兄從宿州來，又孤幼弟侄六七人皆自遠至，日有糲食，歲有粗衣，饑寒獲同，骨肉相保，此亦委順之處，益自安也。」白幼文在江州沒住多久，便又回到下邽故里去了。

　　白居易是北方人，不習慣南方的秋熱，有時常去百花亭露宿賞月。百花亭在江州府治東，原為梁刺史郡陵王綸所建。梁元帝的《登光州百花亭懷荊楚》詩有句雲：「落花灑行路，垂楊拂砌塵。」可見亭的周圍是個鮮花似錦、綠柳垂金的所在。

　　深秋的一天，白居易送客湓浦口，秋風蕭蕭，草木搖落，雁陣南翔。江岸上，楓樹林立，一簇簇楓葉猶如一灘灘殷紅的血；水邊，蘆荻叢生，片片黃葉在秋風中打戰，團團荻花，紛紛揚揚，隨風飄轉，有的偎依上行人的衣袖，有的浮躺在水面上，順流而去；

　　江中，櫓梗棹咽，「吱呀」之聲不絕於耳；道路兩旁，衰草遠接，蛛絲像剪不斷、理還亂的愁緒這時，白居易「聞舟中夜彈琵琶者。聽其音，錚錚然有京都聲。問其人，本長安倡女，嘗學琵琶於穆、曹二善才，年長色衰，委身為賈人婦。遂命酒，使快彈數曲。曲罷憫默，自敘少小時歡樂事，今漂淪憔悴，轉徙於江湖間。」從琵琶歌妓的淪落，聯繫到自己「昔為京洛聲華客，今作江州潦倒翁」的遭遇，發出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歎，於是寫下如此長句，「歌以贈之，凡六百一十六言，命曰《琵琶行》」。這首詩，是白居易敘事詩中又一首影響巨大、膾炙人口的力作。這首詩看似紀實，但又不完全紀實，他把「長安倡女」典型化了。白居易秋夜送客，遇見倡女，可能確有其事，但倡女的形象、經歷，倒不一定像詩中所塑造的那樣。作為詩中的倡女藝術形象，真實地反映了社會本質特徵，這說明白居易已經掌握了現實主義創作方法的基本藝術手法，從這一點來說，他超越了同時代的一些詩人。

　　詩人首先借景抒情，以描繪秋風蕭瑟、草木搖落、水江浩茫、冷月慘淡的淒涼景色，來渲染離別時的悲涼心情，也點明了時間、地點：

　　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
　　主人下馬客在船，舉酒欲飲無管弦。
　　醉不成歡慘將別，別時茫茫江浸月。
　　忽聞水上琵琶聲，主人忘歸客不發。

　　這琵琶聲為琵琶女的出場打下了鋪墊。於是「尋聲暗問彈者誰，琵琶聲停欲語遲」。「欲語遲」細緻入微地刻畫了琵琶女猶豫不決、欲說還休的心理狀態。「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這一千古名句，更是淋漓盡致地描繪出琵琶女羞澀、矜持的風姿。

　　本詩在刻畫人物形象上，運用細節的真實和情節的概括相結合的手法，把一個倡女寫活了。如：

　　沉吟放撥插弦中，整頓衣裳起斂容。
　　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蝦蟆陵下住。
　　十三學得琵琶成，名屬教坊第一部；
　　曲罷曾教善才服，妝成每被秋娘妒。
　　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
　　鈿頭雲碧擊節碎，血色羅裙翻酒汙。
　　今年歡笑複明年，秋月春風等閒度。
　　弟走從軍阿姨死，暮去朝來顏色故。
　　門前冷落鞍馬稀，老大嫁作商人婦。
　　商人重利輕別離，前月浮梁買茶去。
　　去來江口守空船，繞船明水江水寒；
　　夜深忽夢少年事，夢啼妝淚紅闌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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