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安德海 | 上頁 下頁
一六四


  李鴻藻是小皇上的師傅,當年咸豐在世時,精心為六歲的小皇子挑選師傅,結果選中了品學兼優的李師傅。八年來,李鴻藻竭盡全力輔導小皇上,在他的引導下,同治皇帝進步果然不少,不僅學習了文化知識,而且也學習了做人的準則,兩宮太后對李師傅讚不絕口。

  李師傅平日幾乎不到兩宮太后那兒去請安,特別是這鐘粹宮,還是第一次來。東太后正在溫習一首漢樂府民歌《孔雀東南飛》,忽聽太監報:「李鴻藻師傅求見。」

  東太后乃狀元之女,從小受良好的家庭環境的影響,非常尊重師長。一聽說李師傅來了,她連忙起身去迎接。

  「太后吉祥。」

  李師傅行了個大禮,東太后連連說:「李師傅快快請起,玉兒,給李師傅泡茶。」

  東太后把李鴻藻讓到了嘉賓席上,李師傅執意不肯坐,他「撲通」一聲跪下,內疚似的說:「臣不才,沒有盡到責任,請求太后督過。」

  說著,流下了眼淚。東太后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連忙扶起

  李師傅,讓他慢慢說。李師傅拿出記事簿,上面寫得清清楚楚:「七月初九,書極生,思致板澀。」

  「七月十二,晨讀不甚清爽。」

  「七月十四,晨讀仍不奮發。」

  「七月十五,晨讀澀而散,生書一時畢,熟書亦然。」

  「七月十七,讀乃不爽,寫字匆忙。」

  「七月二十一,讀如昨,生書尤遲。」

  原來,這十幾天來,小皇上上課時心神不寧,時常呆呆地發愣,書也背不會,字也寫不好。李師傅生怕這樣下去,荒廢了皇上的學業,貽害一代國君,到那時,他有逃脫不了的責任。

  東太后不禁也皺了皺眉頭:「這個皇上,怎麼回事。李師傅你莫著急,哀家自會找他聊聊,問問究竟為何至此。」

  現在小皇上來了,而且他的六叔也在這裡,正是教導小皇上的好時機。

  「皇上,為何這些日子裡讀書不如以往?」

  東太后並沒有回避這個問題,她直截了當地問同治皇帝。同治皇帝此時關心的是如何處置小安子,他哪兒還有心思學習!聽到皇額娘突如其來地問他這麼一句,他才意識到李師傅對他這十幾日裡讀書、寫字不用心已十分不滿,告到皇額娘這裡來了。小皇上只好說:「皇額娘,兒子這十幾日是為小安子的事情煩心,無心讀書。

  寫字,等處置好該死的狗奴才,兒子一定發奮學習,不讓你失望,不讓李師傅失望。」

  東太后一聽這話,便明白恭親王已知道安德海之事,於是再也沒有隱瞞的必要了,便問:「皇上,可曾見到丁巡撫參奏安德海的奏摺?那邊(西太后處)可曾知道此事?」

  小皇上從袖筒裡掏出丁寶楨的奏摺,東太后一字一句仔細地讀著,小皇上說:「親皇額娘暫時還不知道此事,兒子在殺小安子之前,不打算讓她知道。否則,事情難以順利進行。」

  東太后默默地點了點頭。不過,她也擔心地說:「小安子作惡為非,實在令人髮指,不過,殺小安子談何容易,萬一那邊知道了,她肯定阻攔,殺不成,反而我們都將處在被動之中。」

  東太后的話不是沒有道理的,依現在西太后正在寵信安德海的情形看來,一旦西太后發現安德海處於危險之中,她會加以保護的。一旦她發號施令,把安德海放了,誰也說不進去話。

  恭親王見東太后有些猶豫,此時,他的決心反而大了起來。

  「殺小安子」一則是自己多年來的希望,可惡的太監對鐵帽子王爺實在是太不敬了。二來,他現在必須強硬起來,堅決支持皇侄,以完成他登基以來獨立處理的第一件大事,以增強小皇上的自信心。

  「臣啟奏太后,小安子私自出京,有違祖制,罪在不赦,理應准丁寶楨之奏摺,就地正法,以正朝綱。」

  東太后也很想支持兒子完成重大事件,同時,她也認為恭親王的話很有道理。只是她生怕事後西太後跟她鬧起來,為了一個太監,而傷了兩宮太后的感情,實在是划不來。於是她說:「小安子私自出京,應當正法,但他是西太后的紅人,如果由我下旨,日後她必然跟我鬧個不休,所以,我不敢專主。」

  恭親王說道:「儘管西太后十分寵信安德海,但論起祖制來,安德海是犯了殺頭之罪的,就是西太后再有心護他,也不能違背祖制。至於日後西太后如有異議,臣可力持正論。」

  有了奕訢這句話,東太后便再也沒有什麼顧慮。她見小皇上和恭親王都下決心殺小安子,心裡雖擔心西太後撤起潑來,和他們鬧個沒完,但也很高興。這幾年來,在小安子的挑撥離間下,兩宮大後的關係越來越緊張,殺了小安子,當然一時間會引起西太后的不滿,但只要今後多謙讓西太后一些,東太后慈安相信,兩宮太后僵持的局面一定會得到改變。

  再說,文祥、李鴻藻、寶金等人接到恭親王的通知,都紛紛到了軍機處。他們幾個都是奕折的同僚,平日裡與奕訢的私交甚密,早年在辛酉政變中皆立下過汗馬功勞。特別是李鴻藻,他是同治皇帝的老師,此人學識淵博,為人正直,深得王公大臣的好評,兩宮太后也認為他教導小皇上有方。小皇上非常敬重這位師傅。

  李師傅身兼數職,他除了要悉心教導小皇上外,每天還要到軍機處去議事。平日裡,他少言寡語,但一旦發言,往往就很有份量,所以,他在大臣們中的威望很高。

  幾位軍機大臣已經在軍機處等候兩個多時辰了,他們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誰也猜不透恭親王如此急召他們究竟為何事。眼看天色已晚,該是吃晚飯的時候了,還不見恭親王的身影,他們不禁又踮起腳跟向外張望。

  初秋的夜晚,涼風習習,蟲兒在草叢中低聲地叫著,星星半明半昧,一顆顆懸掛在天空中,偶然有顆流星劃過天空,一瞬即逝。文祥望著天空,自言自語,又像是對寶金、李鴻藻說:「今晚一定有什麼重要的事情,不然恭親王何至於讓我等在此久等。」

  李鴻藻此時也有些沉不住氣了,他對寶金、文祥二位同僚說:「這十幾日來,皇上躁動不安,無心讀書,常掩書邏思,一篇艱澀的文字,往日裡不消一個時辰,他便能背會,可近日來極淺的幾句,他竟三天讀不成句。老朽擔心會荒廢他的學業,曾婉言相勸,可不見成效。」

  「今日細細想來,其中一定有文章,難道說是小皇上有心事?」

  李鴻藻的一席話,引起了寶金的注意,他忽然想起昨天上午聽到的一個聞傳。昨天上午,寶金迎面碰上了李蓮英,李蓮英正急急忙忙出宮,他向寶金請了個安,匆匆走了。李蓮英走遠後,隱隱約約聽兩個小太監說什麼:「李公公這幾天可紅了,安公公不在時,就數李公公了。」

  「安公公幾時回來?」

  「聽說兩三個月即可回來。人家是奉旨欽差,採辦龍袍,到了江南可威風著呢。」

  兩個小太監一唱一和,不禁引起了寶金的興趣,更何況是談什麼安德海「採辦龍袍」、「下江南」的事呢。他走近兩步,兩個小太監像見了鬼似的,忽地一下跑遠了。

  當時,寶金再沒有追問什麼,現在回想起來,疑團重重。他禁不住說出了這件事。李鴻藻聽罷,搖了搖頭,表示不可能。

  「不可能吧,所有的聖旨都是軍機處擬定,若真的奉了什麼旨,怎麼我等不知道此事。再者,祖制不准宦官出京,小安子是何等精明之人,他不可能不知道吧。」

  文祥沉思了一會兒,說:「即使是奉了旨,也是奉西太后的口諭,那就是違禁出宮。」

  說到「違禁出宮」,幾個人都瞪大了眼睛,他們心裡都明白太監違禁出宮的下場。正在大家議論紛紛之時,小皇上及恭親王到了。看著他們二人的嚴肅表情,三個軍機大臣便知道急召他們進殿一定有事。

  小皇上把丁寶楨參奏安德海的奏摺遞了過來,李鴻藻等人輕輕地讀了起來:「有安姓太監者,自稱奉旨差遣……或系假冒差使,或系捏詞私出,真偽不辨……」

  幾位軍機大臣舒了一口氣,他們誰也沒說什麼,但在心裡都憋了一句:「該死的奴才,競如此膽大妄為。」

  恭親王首先開口了:「小安子有違祖制,私自出京,其罪不可恕也。你們都談談看法。」

  聽到奕訢說這句話,三個人的心中都有了譜,看來恭親王主張嚴懲安德海。奕訢見他們仍不發話,有些急了,便逐一指名發表見解。

  「李大人,你認為此事應如何處理。」

  李鴻藻平日最痛恨像條瘋狗似亂叫的安德海,他掂了掂奕訢剛才所言的份量,便大膽地說:「為臣之見應繩之以法。」

  接著他痛陳了歷朝歷代宦官禍國殃民之罪惡,主張應殺一儆百,以絕太監橫行霸道之風。文祥見李鴻藻的態度很明朗,便也放大了膽子,表示堅決擁護皇上的裁決,寶鑾也沒有什麼疑議。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