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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三


  小皇上讓李明玉給明善端了個凳子,讓他坐下好說話:「明愛卿,小安子私自出京,你知道嗎?」

  小皇上直入正題。一聽這話,明善是又高興又為難。高興的是今天之事不是沖著自己來的,自從前一陣子西太后責令文祥查處自己貪污之事,明善如驚弓之鳥,生怕哪一天再把自己揪出來;為難的是,這個問題並不好回答,說知道吧,知道此事為何不及時稟報;說不知道吧,安德海等太監歸內務府管,這等大事,內務府的首席大臣怎會不知道?

  「這……」

  「這什麼,到底是知道,還是不知道!」

  小皇上顯然有些不耐煩了。明善稍作考慮:「臣是聽說了。」

  恭親王奕訢這會兒憋不住了,他厲聲地說:「什麼叫『聽說了』,這話從何而講?」

  明善也很懼怕這位鐵帽子王爺,雖然恭親王平日裡被西太后壓著,但他在大臣們中的威望很高,就連皇上的七叔,恭親王的弟弟,醇親王奕譞都懼他幾分,明善當然更得罪不起他。

  「回王爺的話,20幾天前,安德海告訴在下,說他奉了聖母皇太母的懿旨,準備出京南下,採辦龍袍,二三個月便回來。」

  恭親王陰沉著臉:「那你怎麼處置這件事的呢?為何不上報?」

  明善如實回答:「在下當時便讓內務府記檔。之所以沒上報,是因為在下認為一個小小的太監出京並不是什麼大事。」

  恭親王豁地一下站了起來,他大吼一聲,嚇得明善直打哆嗦:「混帳東西,太監私自出京,有違祖制,這不叫大事,還有什麼叫大事,難道說明大人你歸天了才叫大事嗎?」

  小皇上看看六叔,又看看明善,剛才是他們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小皇上插不進去話,這會兒,恭親王罵也罵過了,他出了口氣似的又坐到了椅子上,明善則像幹了什麼虧心事似的,低著頭,一言不發。小皇上開口了:「小安子是假傳懿旨,難道你不長腦子嗎?兩宮太后那麼聖明,事事都以家法辦事,哪會做出有違祖制的事來!」

  恭親王再一次向侄兒投來讚賞的目光,他覺得皇侄的確長大了,說出來的話這麼得體,乃是明君之威儀。

  明善也暗自佩服小皇上,別看他小小的年紀,說話、辦事份量可不輕。只聽小皇上繼續說:「我朝200多年來,從未出過如此膽大妄為、混帳至此的奴才。明大人,依你說,該怎麼處置小安子?」

  這可難倒了明善。從明善心底講,殺了小安子才解恨,可這個「殺」字可不能輕易出口,萬一不合皇上的心意,倒黴的還是自己。明善半晌不語。但是,這種沉默的局面可不能維持太久,不然,又要激怒恭親王了。明善一字一句地說:「依臣之見,對安德海應嚴加處罰。」

  「怎麼個嚴法?」恭親王追問了那麼一句,明善萬般無奈,反問了一句:「王爺你說呢,依王爺之見,該怎麼個嚴法?」

  這句話突如其來,還真將了恭親王一軍,其實,恭親王也沒想好該如何處置小安子。他只好說:「全聽皇上的旨諭。」

  小皇上見他們兩個人像踢皮球似的,你推給我,我拋給你,最後把「皮球」甩給了自己。他畢竟年少,經歷的事不多,說話、做事都有些莽撞。他脫口而出:「這等膽大妄為之徒,不殺他,還殺誰?」

  恭親王和明善對視了一下,他們沒想到小皇上的主意已定,而且還是那麼肯定的語氣。此時,恭親王的心裡是有所顧慮的,這些年來,他被西太后給治怕了,他深知小安子在西太后心中的份量,果真順利殺了小安子還好說,萬一殺不了他,日後小安子會像瘋狗一樣咬死自己的。

  「皇上還是再三考慮,免得留下後患。」

  小皇上顯然有些不滿了,在小皇上看來,他的六叔有才于,有魄力,有膽有識,精明強幹,小的時候,他還曾崇拜過六叔呢,怎麼今天這麼優柔寡斷的,這不是恭親王的風格呀。

  「還猶豫什麼,殺就殺了。」

  恭親王生怕小皇上做出什麼莽撞事情來,連忙說:「不如稟告兩宮大後,讓她們定奪。」

  說出了這句話,小皇上明白了,六叔是懾于親生母親的淫威。小皇上十分清楚六叔的難處,便點頭稱是:「也好,我們現在就去鐘粹宮找母后皇太后去。明愛卿,你先回去吧,在軍機處等候。」

  小皇上已經把話挑明,他只能讓東太后知道小安子的事情,絕不肯讓生母西太后知道此事。恭親王與明善都暗自讚歎小皇上的英明,不由得對他們的皇帝肅然起敬。

  這幾日,鐘粹宮裡的東太后也是坐臥不寧的。幾天前,小皇上與她唱了段「雙簧」,說服了西太后讓小皇上學習看奏摺,其實是讓小皇上儘快看到參奏安德海的奏摺。這件事非同小可,萬一西太后有所察覺,東太后她難脫干係。

  從禮制上說,咸豐在世時,東太后是皇后,西太后是貴妃,所以,西太后始終稱東太后為「姐姐」,東太后的身份略高於西太后。但這位母后皇太后——東太后性格溫和,謙虛賢慧,凡事她不願意和西太后爭高低,以至於造成了西太后的一個錯覺:東太后怕她。

  在這種錯覺的驅使下,西太后一天比一天更放肆,說起來是兩宮太后「垂簾聽政」,而實際上是由西太后一個人說了算數。

  即使是相當重要的軍機大事,西太后也往往不和她商量,一個人作主起擬旨諭,然後也不解釋,只是讓東太后鈴個印,那枚「禦賞」印不過是個擺設而已。

  久而久之,東太后也不願再過問政事了,她一天到晚躲在鐘粹宮裡過著一種清教徒似的生活,吃的簡單,穿的也不奢侈,唯一能給她帶來歡樂的是小皇上。小皇上一天天地在長大,他健康、活潑、聰明、伶俐,雖然不是自己所生,但勝過親生兒子。

  這些天來,東太后忐忑不安的是生怕西太后看出什麼破綻來。東太后當然希望小皇上這次行動能取得巨大成功,這畢竟是小皇上背著西太后幹的第一件大事啊!

  咸豐年輕的時候,與東太后感情甚好,特別是西太后受寵以前,咸豐皇帝對這位皇后既愛又敬,夫妻攜手遊園、對答詩歌,春光融融,十分幸福。那時,咸豐幾乎每天都到皇后住的坤甯宮去,其他嬪妃既比不上皇后端莊。秀麗的美貌,也達不到皇后狀元之女的才華,她們一個個是望塵莫及。所以,坤甯宮裡處處都留下咸豐的音容笑貌。

  自從咸豐賓天后,東太后便處於一種淒涼、孤獨的境界之中,她望著依然是華麗、富豪的寢宮,總有一種「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感覺,難免終日以淚洗面。貼身宮女玉兒見此情景,生怕哭壞了太后的身子,便向恭親王訴說了實情。這位小叔子也非常敬重皇嫂,便向內務府提出,給東太后換一處寢宮。

  東太后移居鐘粹宮後,心情雖然好了一些,但閑來無事時,總愛捧著咸豐的龍袍發愣。每當這個時候,玉兒總要輕輕地勸慰太后,請她保重玉體。這天,東太后到後花園裡散了一會兒步,這會兒,她覺得有些倦了,半倚在軟榻上,順手從枕下拿出咸豐皇帝生前最喜歡的鼻煙壺,仔細地端詳著。

  「皇后,你也來一口,嘗嘗這滋味。」

  咸豐把翡翠鼻煙壺放在皇后的面前,一手親昵地扳著皇后的頭,皇后不好意思地推絕著:「不,皇上,女人用煙不成體統。」

  「瞧,畢竟是狀元之女,如此文雅!」

  兩個人又嘻戲、打鬧了一會兒,咸豐擁著美麗、動人的皇后,皇后沉浸在幸福之中。

  往事歷歷在目,咸豐的舉止神態、音容笑貌永遠刻在東太后的心底,一輩子也忘不了。

  想著想著,兩行淚水又掛在了腮邊。這位東太后年紀和西太后相似,但從表面看起來,要比西太后大上七八歲。宮女玉兒見到主子又沉入悲傷之中,禁不住歎了一口氣:「主子,又在想念先帝了!玉兒真耽心,主子這樣下去,會弄壞身體的。」

  東太后收住了眼淚,她打算起身去養心殿看看小皇上。小皇上已經有三四天沒來請安了,東太后有些不放心。正在這時,只聽得一位太監高聲叫:「皇上駕到。」

  東太后頓時覺得心中一爽,這個皇子雖然不是她所生,不過從小疼大的,還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東太后連忙起身迎接小皇上。

  「皇額娘吉祥。」

  東太后拉了拉小皇上的手,望著恭親王。恭親王規規矩矩地給東太后請了個安,東太后笑著說:「老六,都是一家人,又不是在朝上,何必這麼多禮呢。」

  恭親王道了謝,三個人便坐了下來。東太后此時還不知道丁寶楨參奏安德海的奏摺已經到京,也不知道小皇上可曾向他六叔講起過下密詔監視小安子一事,所以,東太后以為暫且還是不提的為好。東太后忽然想起昨天同治皇帝的老師李鴻藻曾憂心忡忡地來鐘粹宮請安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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