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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七


  「湯包子」不但天天來為安老太太守孝,而且,他還帶來了豐厚的禮,白綢一匹,白綾二匹,銀200兩,可謂湯莊子頭一戶厚禮。湯莊子的鄉鄰鄉親及鄰近村莊的人家,聽說善良的安老太太去世了,不看她兒子安德海的面子,而是看她老太太的面子,也紛紛來哭祭一番。他們往往只上一點點薄禮,這裡的農民真的是太窮了,有的人家只有一條像樣一點的褲子,男人需要出去男人穿,女人需要出去女人穿,哪兒還有多少錢送禮哩。安德海十分瞭解家鄉的這種風俗,他對「執事」說,只要拿幾個銅子來燒紙的,一律留飯,而且飯食要豐厚一些,不可給人剩飯菜吃,即使是要飯花子來磕個頭,哭幾聲,也要熱情招待,也要送白綾子一尺,作為孝帶。

  安德海是看見鄉鄰們窮困,借喪母之機大加施捨,救苦救難嗎?非也,他明明知道這樣一來,會招惹更多的四鄉貧困戶來吃大席,要耗消很多錢財,但他非要為之,為何?他要借此大大炫耀自己,以示安大總管今天的氣派。這消耗的銀子嘛,自然不用安德海自己掏腰包,誰來墊付這筆龐大的開銷呢?那當然是向達官貴人伸手了。

  安家辦喪事,其規模不但在湯莊子是空前的,就是在南皮縣一帶也是空前的。單各種棚子所用的席子就用了3000多條,白綾子、白綢子、白緞子則更多了。據說,河北滄州一帶及天津一帶的綢布莊紛紛借此時機哄抬物價,一時間,鋪面上竟見不到白色淩綢,全被安家購去了。

  忙活了大半個月,眼見著禮單越來越厚,安德海並不滿足,他知道大頭還在後頭哩,因為離下葬還有五天,按當地風俗習慣,禮輕的弔唁者在前,禮重的弔唁者在最後。雖然這20來天,地方官員也有哭喪的,但大多都是無足輕重之人,京城裡的達官貴人一個也沒露面,不是他們不識相,而是等著唱壓台戲哩。他們早就派手下的來過,送來了唁函,表示哀悼,並聲稱等安老太太下葬前兩天,一定親自來弔祭。安德海心裡有數,那些平日裡巴著安公公的大臣王公們,不會不來,他們也不敢不來。要是誰在這個問題上不識大局,有損安公公的形象,回到京城後,安公公一句話也能把他打發回老家抱孩子去。在這個節骨眼上,誰願意拿雞蛋去碰石頭哩。

  安德海可謂貪得無厭,他明明知道再過一二天,京城裡的達官貴人們便會紛紛送來厚禮,恐怕到時候厚禮會裝不下的,但他還是不滿足,他要借此機會大撈一把,哪怕是堆成金山銀山,安德海也不覺得多。

  安德海讓李蓮英喊來南皮縣的知縣時大人,這個七品小芝麻官見到安德海,心中早已猜個八九分,他畢竟是十年寒窗苦過來的,對於安德海的這點小手腕,時知縣還是能識出來的。七品小官怎敢和四品的安大總管對衡,他很見機地行事。

  「安總管,卑職明日即去下禮,卑職絕不會做小家子事的。」

  安德海沉吟了一會兒,他突然直截了當地說:「不知你準備多少禮呢?」

  這下可真的難住了時知縣,他到任才兩年有餘,況且南皮縣古來以貧困而著稱,他這個小小的知縣年俸不過是300多兩銀子,一家老小都全靠他的年俸糊肚子,這窮地方的官就是想搜刮民財,恐怕也難以刮到多少油水。昨天晚上,時知縣與師爺商量了大半夜,才定下個譜來。他決定送三匹白淩子、三匹白緞子、六匹白綢子,銀100兩,這已經是他最大的限度了。時知縣鼓足了勇氣,如實說了一遍。誰知安德海聽後,並不發一句話,看來,時知縣認為是送了份厚禮,而安德海並不滿足,嚇得這位七品芝麻官腦門子直冒汗。安德海看著他那副倒黴相,心裡直可憐他:「時知縣呀,時知縣,可憐你這七品芝麻官,誰叫你做南皮縣的父母官呢,你說你不帶個好頭,其他官員可怎麼跟呢?誰叫你這裡出了我安大總管,可憐的小窮官,看來,還得我安大總管幫你一把了。」

  安德海見這位縣太爺可憐巴巴的,榨幹了他的皮骨,恐怕也榨不出幾滴油水來,安德海也真的不想再難為他了。於是,安德海對他說:「時知縣,等一會你到李執事那裡去領十個大元寶。」

  時知縣怎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從古到今,哪有這個理兒,他生怕是自己聽錯了,又聽了一遍,仍是:「領十個大元寶,明天你當著眾王公大臣的面去上禮,懂嗎?」

  時知縣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他不敢多問,連忙找到了李蓮英,說明來意後,只見李蓮英詭秘地一笑:「時知縣,這一會兒,是安公公拿粉往你臉上抹,可露臉了。」

  時知縣知道李蓮英只不過是太監中的無名小卒,便不懼他,大膽地追問:「安公公這麼做,為何?」

  李蓮英只覺得這位時知縣真是個書呆子,到了這個份子,他還吃不透味兒,真是個木頭疙瘩。李蓮英只好說破:「時知縣,你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這不明擺著嗎?明兒個便是京城裡的達官貴人及各省的巡撫、總督、將軍等要員來上禮,你想想看,若你個小小知縣都出手大方,一出就是十塊大元寶,等於是千兩銀子,其他比你官職高多了的,還好意思少拿嗎?這下就看你的了,你帶個好頭,自然官職比你高的人會大方一些,安大總管不會薄待你。好了,我只能給你提個醒,至於究竟該怎麼辦,還是你回去跟師爺商量著辦吧。」

  時知縣唯唯喏喏地退了出去,他領了十塊大元寶,心裡總有些忐忑不安的,他把大元寶揣在懷裡真不是個滋味。唉,堂堂的知縣,十年寒窗苦,好不容易才考了個舉人,又託人情撈個知縣當當,竟要向一個太監摧眉折腰、阿諛奉承。他小小的一個宮廷太監,死了老娘,竟收到這麼多的禮,一出手不眨眼便是十塊大元寶,等於千兩銀子呀。恐怕他時知縣死了,加在一塊兒,也收不到這麼多的禮。時知縣心裡多少有一點兒忿忿的,但他只是敢怒而不敢言,唯恐流露出自己的一點兒不滿情緒,被安德海知道了,保不住知縣寶座是小事,丟了性命是大事。

  回到縣衙門,時知縣立刻找到師爺,他與師爺商量了老半天,最後決定把明天的事兒辦得圓滿些,招得安德海的歡心,說不定安德海在西太后面前替自己美言幾句,不久的將來便能青雲直上,官運亨通。

  第二天上午,周圍縣城的知縣差不多都來了。就連滄州的知府、直隸的總督一個也沒落下,人聲鼎沸,可連一個上禮的都沒有,為什麼?只為誰也不願帶這個頭。這個頭不好開呀,誰都不知道給多少恰到好處,給多了吧,有些捨不得,給少了吧,又怕安德海不高興,花了錢還要把官送,甚至把命送。大家好久不見面了,便寒暄一陣後閉扯了起來,俗語說:槍打出頭鳥,誰也不願做「出頭鳥」。好在李蓮英顯得並不著急,他慢慢吞吞的,一點兒也不急於記帳的樣子。

  時知縣此時並不急於上禮,他在等一個人,等誰,等李鴻章。

  李鴻章十天前便派親信送來了唁函,並聲稱過幾日便親往拜祭老夫人,估計就在今天上午能到,因為過三天就要出殯了,李鴻章總不能等事後再來吧。又過了一個多時辰,軍機大臣、附近省的巡撫們、京城裡大大小小的官員們陸續都到了,單等直隸總督李鴻章了。

  「各位大人們,請先到候客棚休息一會兒,稍等一下,請鄉親們先拜祭,各位大人再隨禮。」

  李蓮英站在達官貴人的人堆裡,向大家喊了這麼一句。果然,一時間,喧囂的聲音沒有了,有幾個關係不錯的知府們在低聲交談著:「徐大人,這安老夫人仙逝,咱們總得出這個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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